金法敏皱起眉头:“唐人有句话叫因噎废食,不可因为害怕国内受此影响,就一直要保持着落后的风俗,至于大唐出兵……”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强自浮现出一抹信心:“中国一向自居天朝,瞧不起我等邻国,却有前隋因高丽而亡国,又有大唐太宗受挫,高宗败于吐蕃,可见他们并非不可战胜,我们恰恰要学习他们所得,才能加以赶超,成为与之比肩的大国。”
金智照并不觉得那些习俗是落后,虽然大唐的衣饰确实美艳,但新罗也有简约的美感,听到父王又举昔日隋炀帝和唐太宗征高丽失败的例子,立刻道:“父王,我在机缘巧合之下,得以阅览中原史册,对于。”
金法敏有了兴趣:“说。”
金智照酝酿了一下,还是没敢直言,先从新罗的来源说起:“我新罗起初只是部落联盟,在中原孙恩领导五斗米教叛乱时,开始形成金氏世袭的国家政权,等到中原北魏与南梁对峙期间,才正式定国号,取‘新者德业日新,罗者网罗四方’,是为‘新罗’……”
实际上新罗名字的来源,有多种说法,并不一定是这个解释,但李彦认为这个解释不错,让薛楚玉按照这个说,金智照就以为是真的。
金法敏此时咀嚼了一番话语,同样欣然道:“好一个新者德业日新,罗者网罗四方,原来我新罗是由此而来。”
金智照蚌埠住了,你作为国王,居然不知道自己国家的来历,慨叹道:“我新罗肯定流传着不少史料,但不比中国历朝历代都是史官记录,这里对于历史处于口口相传阶段,至今还没有统一的整理,对于两国战事的了解不免有些偏颇。”
“那隋炀帝是个荒唐昏君,举全国之力征伐高丽,又诸多掣肘,才使得三征三败,身灭国亡。”
“而那唐太宗就是个有为君主,他攻高丽虽未达成灭国之愿,却也以少胜多,攻陷了十座城池,掳掠了大量的牲畜和人口,再消灭了高丽的士卒,这等战绩绝非败阵,我们不可被他所迷惑……”
“再观我新罗,实在无法与前两者相比,毕竟一直以来,抵挡中国兵锋的,主要都是高丽,我们灭掉百济和高丽,也多依仗大唐之力……”
金法敏听到这里,已是皱起眉头:“行了,不要拐弯抹角,你有话不妨直言!”
金智照抿了抿嘴,真的直言了:“父王,我新罗远远不及吐蕃,连高丽也是不可与之相比的,更何况大唐有过前两代的教训,万一挥军杀至,难道还会重蹈覆辙?一旦唐军开赴,则国家危矣,必须采取一切防备,万万不能自欺欺人啊!”
金法敏听到前面已经明显不悦,然后被最后一句话激怒了:“你说本王自欺欺人?放肆!放肆!!”
金智照赶紧跪下:“女儿失仪,请父王宽恕女儿的罪过。”
金法敏大袖一拂,声色俱厉:“你乃女子,殿前失仪,岂可宽恕,回宫受罚吧!”
不比大唐女性可以操持门户,新罗女子的地位是很低的,善德女王和真德女王能当女王,与她们本身的才能并无关系,只是因为她们为最后的圣骨血脉,这两位女王在位时,权力基本是由贵族臣子把持,放在明面上的摆设而已。
金智照随着“佐命”学了一身本事,在大唐也看惯了抛头露面,一展才能的女子,听了这话心头又是一痛,只能拜了一拜。
正要退出,内侍上前禀告,金法敏立刻起身,摆了摆手道:“圆光大师来了,你从侧门退出。”
金智照只能从侧门退下,临出去前,她目光一斜,看到对自己声色俱厉的父王,朝向一位宝相庄严的年迈僧人时,却换了一副尊敬的神色,心里顿时更加难受。
但她又很清楚佛教在新罗的地位,不比中原王朝的佛门仅仅是宗教,佛教在这里是国教,对巩固新罗社会秩序、促进新罗文化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最突出的一点,莫过于新罗王的名字都是佛教称谓,比如善德和真德两位女王,就是佛教之称,这些新罗王自居为佛陀的化身来统治新罗,僧人的地位可想而知。
金智照一路想着,眼见着将要回到自己五居室的豪华寝宫内,迎面一群命妇走来,低声交谈道:
“听说了么,大唐僧人来我王城讲法了!”
“当然知道,那可是禅宗祖庭,少林高僧,我父兄都去沐浴佛光!”
金智照神色一变,就要开口:“别被少林寺所骗,那寺院在唐国根本不受重视的!”
少林僧人骗骗新罗人还行,她难道不清楚,所谓的禅宗祖庭,包括主持在内的三纲,都被她师弟杀了個干净。
等到太宗赐予的诏书再被收回,她虽然不知道少林寺后面打算放贷,但也看出这座佛寺在大唐内,快混不下去了。
大唐都不要的货色,来我新罗耀武扬威?
然而双方还未正式对上,就见那群命妇眼神在自己身上刺了刺,身姿轻摇,提前避了开来,交头接耳地调笑着。
“呜!”
金智照身躯一颤,泪水夺眶而出。
她在大唐,因为新罗人的身份遭到唐人鄙视,这倒也罢了,结果回到自己的国家,居然因为不学大唐再度遭到同族人鄙视。
遭不住了。
彻底破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