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范春霖的目光没有丝毫游离或胆怯,仍旧死死盯着他的生父,神情愈发坚定。
他在皇帝身前停住脚步,膝盖艰难弯曲,强忍着疼痛,长身跪在了那具白骨跟前。
“微臣范春霖,检举西北总兵范脩,多年来养寇自重、通敌叛国,恶迹斑斑,罪孽深重,该当诛灭九族!”
第章恩义绝
范春霖说罢,众人无不哗然。
而范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虎目圆瞪,竟反手就狠狠扇了范春霖一巴掌!
范脩本就是武人,即便这些年疏于操练,可依旧是孔武有力,这一巴掌更是下了狠手,范春霖久病未愈,当场就被扇得歪倒在地,脸上迅速浮起一个红肿的手印。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大殿上回荡,范脩骤然回神,这才从盛怒的情绪中抽身,努力平复粗重急促的呼吸,利落地跪在皇帝面前。
“微臣这孽子发了癔症,满嘴胡言乱语,皇上切莫听信啊!”
事到如今,他脸上终于露出了明晃晃的惊慌,颠来倒去辩解着,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慌,声音都在打颤。
“放肆!”
而皇帝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出闹剧,年轻的面孔彻底阴沉下来,原本还有几分温和的气度一凛。他低叱一声,满殿霎时寂然,众人齐刷刷跪倒在地。
“范脩,此地是宣政殿,不是你范家教子的祠堂。”
皇帝冷冷一句话却好似千钧重,压得范脩喘不过气,身子越伏越低。
“范春霖,我且问你,你说范家之罪,当灭九族,此言可当真?”
范脩微微抬起头,僵直的视线移向范春霖。
而范春霖长身跪在那白骨面前,红得发紫的掌印在青白的脸上愈发突兀,可他神情古井无波,无视范脩那带着威吓和命令的视线,只垂眸望着地面,停顿片刻,平静说道:
“微臣,字字句句,皆是真心,绝无半分作伪。”
他偏过头,看着范脩,一字一句道:
“微臣少时便得知范家种种罪状,却因一己之私,隐瞒十五年之久。为公,不曾检举揭发、上达天听;为私,不曾规劝家父、悬崖勒马,致使瓦剌为乱边关十数年之久,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股肱之臣腹背受敌、含恨而终。
“父之过,亦是微臣之过。自知晓范家罪状,微臣昼夜难寐,十五年来沉溺酒色,虽身负将门之责,却有愧边关百姓、大齐江山,实乃懦夫之举。微臣之罪,十倍、百倍、千倍于家父之罪。”
范脩与他双目对视,随着范春霖口中不断吐出的字眼,他身子僵住,面上神情逐渐褪去,竟变得空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