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了一下唇,兵家粮草为重,但现在……可恶的太白星诅咒。
杜昭维不再慌忙,他竭力镇定:“殿下,纵然失去了部分粮草,但若我等解长安之围迅速,御军未必会挨饿。此刻殿下一定要显得镇定,以安人心。立刻召集众人,商议消灭进攻长安之敌军。”
阿宙吸了一下鼻子:“昭维之言,正合我意。你即刻去……”
杜昭维站起来:“下官就去。”他与阿宙默契,浑然天成,好像不需阿宙说明,就了然在胸。
我心里好像大浪澎湃:元天寰旧伤发作?上官独掌重担?阿宙呢……我隐隐一寒:“阿宙,你大哥是什么地方的旧伤?”
阿宙温言:“小虾,你又何必知道?”他闪避我的目光,俊美的面容出一丝不忍。
我知道了,元天寰曾告诉我:他只受过一次腿伤,是当年在和我父皇交战之时!战争,两败俱伤,乃天经地义。我一直都对元天寰与父皇交手耿耿于怀,却忽略了,他也付出了代价。
天不利曦朝,但眼前的阿宙,却还是斗志满满。我小时候最喜欢夸父追日,精卫填海的故事,阿宙并不是巨人,也不是精卫鸟,他是光艳如火焰的龙子。元天寰是不怀疑这个弟弟的能力的,我又为何要担忧,我对阿宙含泪笑了一笑。
决战在即。人,只会死一次,其后的命,都是卡住天的咽喉来争取的。
柔然人善战,果不其然,他们在黄河岸兵分两路,成犄角之势,围攻长安。一路由柔然帝国太子吴提率领,十万骑兵在黄河岸边,开始造桥,大张旗鼓,预备渡河。另一路也是十万,由东向西,只逼潼关,领军的是柔然宿将富可敦。
阿宙他们连夜布置。他身边的青年谋士各抒己见,据说唯有杜昭维发言最少,阿宙最器重他,请他多言,这个京兆杜家驸马正色辞谢道:“兵法布阵,非下官所长。下官所关注的,是如何在当前安定长安,安置流民,压低米价,以免人心惶惶。”
杜昭维对我,不卑不亢,我对他也保持着距离,但他所说的我赞成,民心,确是负载军队的实事。柔然烧杀抢掠,几十万百姓逃难向首都长安。
夜间秋雨连绵,我由谢如雅陪伴,出入于长安城郭下的难民营。营中充盈人的寒酸气,老人的悲叹,孩子们的哭声,更挥之不去。阿宙允许杜昭维开仓济民,每个难民都吃到了麦饭。
道路泥泞,我的身上半湿,如雅南朝世家子弟式样的鞋子上更沾满了泥土。我向一个帐篷内的人发放了治疗瘴气的药丸,在他们的感谢中走出来,便对如雅笑道:“如雅,这可不行,你一定要像北朝男子一样穿靴。你知道,现在长安城许多富人已在家穿草鞋练习走路,以便万一不测,可以混在百姓里快速逃跑。”
如雅清水白莲一样的面容,浮起轻蔑的笑:“姐姐,我永不穿草鞋。我是谢家人,死也要有谢家公子样!”他压低声音:“姐姐,我们需要告诉太尉桂宫储存的大量稻米吗?还是再等等?”这少年的雪白衣襟,已满是肮脏,但无人比来自优雅南方的他,更像一位贵公子了。
我撩开自己裹在脸上的斗篷:“如雅,你长得好快,比姐姐都高了。稻米的事情,再等等,等到长安快要无粮,我们再施于援手,那样会有力的多。若我离开,你也要照做!”
如雅蹙眉:“姐姐,你说什么?你要去哪里?”流民几乎要冲散我们,他拉住我的斗篷,任由雨丝飘在眼里:“姐姐……难道你……?”
是的……如雅,我默默的看着他,我就是你所推测的意思。我不忍心抛下这个弟弟,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我不再是四川的夏初,任何人,任何物,都不可改变我的方向。
“桂宫……请跟我们回去,太尉有请。”几个人凑近我,半跪着低语。我拨开斗篷,火炬照在我的面孔上,四周突然安静了,一个声音:“公主!她是桂宫公主……!”
“公主……?”“皇后……?”
成百人涌向我,几个卫士用手臂将他们挡开,如雅张开双臂呼喊:“不要伤了公主。”
难民营里的纷乱,被他的喊声震慑住了。人们纷纷向我行礼,自动的让开一条道路。
我抱起一个老妇人怀中嗷嗷待哺的小婴儿,让他的头靠在我的胸前。
“皇后……”老人跪在雨中,声音哽咽。她忘记了我只是公主,还没有成为皇后。好像看见我,就瞻仰了皇帝天颜。她身后有一群小孩,个个都被秋风冻得通红两腮,眼睛和黑枣子一样明亮,对我好奇的望着。我自己被战争夺去父亲的时候,也那么天真吧……我将婴儿还给她。又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一字一句:“老人家请起。皇上出征在外,但太尉王在,百官在,长安人心,就是长城,外人怎能击毁?你且平心静气,等到胜利了,必将与子孙们重返故园。”
民众跪拜行列,因各人身高而起伏,当我越过他们,真的像是看到了一座血肉的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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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走到太尉军帐,雨,又不知不觉中停止了。
我停在帐篷外,听到太傅郑畅还在发表意见:“虽这样说,但是先攻击潼关之敌,依然是太冒险。万一柔然太子渡河进攻长安,我军主力不在,长安失守,人心沦丧,无可挽回。”
阿宙声音坚定:“柔然一共三十万铁骑,以皇上在漠北激战推测,可汗身边不可能少于十五万。吴提之军,绝没有十万。他们要过黄河天险,至少还有几天时间。而潼关之敌,由猛将带领,一旦破关,后果不堪设想。本王自幼弈棋,鲜有对手,因别人兵分十路,我只专一。我向来主张主动进攻,而不是固城防守。但进攻,不得不有重点,先击溃他们的常胜将军,精锐之师,吴提不攻自退。”
中山王咳嗽一声:“君宙,你乃是皇家留守,若有个意外……”
阿宙斩钉截铁说:“我有充足的把握,而且我会使用赵显为辅将。皇叔,七弟决不能出征,请你保护好他。我元氏帝脉不可断……。”
七王爷稚气的声音响起:“五哥……!”
我毅然走进帐篷:“五王所言有理。与其伤其十个指头,不如断其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