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宦官乱作一团,见我来了,才不喧哗,全都匍匐在地。不得不说,虽然我在后宫老太妃们处甚得人心,唯独九华殿内人对我倒是过分惧怕的。
我蔼然问询,徐宦官一一回答。杨夫人是午后急病,一度昏厥,如今经过针灸,病情稍微平稳。我点头说:“好,你们这两天就守在九华殿内,所有变化立刻向我禀报。杨夫人乃三位亲王之母,要是有个好歹,万岁必将追究。”
徐宦官满头大汗,众人大气都不敢出。我又微笑道:“徐公公上了年纪,侍病劳苦,即刻应赏赐金带。中秋节赏赐后日都该发下了,九华殿人今年因为夫人有病,不可擅离职守,因此告诉张宫管,应赐九华殿诸宫人三倍银帛。”
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这样一说,他们的情绪都安定下来,宫女撩开珠帘,我向内望了一眼,杨夫人面色暗青,手捂胸口,歪躺于一张白玉榻上。我摆了摆手,挪步进去。
她好像没有注意我的到来,气若游丝。我也没有唤她,只注视她那曾经绝美的脸面。见她额头出汗,我又用丝帕小心翼翼的替她擦了。灯光下,我注意到她一只垂落的手上,还套着三个金光灿灿的指甲。
人们传言:杨夫人与皇后不睦。我对杨夫人,喜欢不起来,但所有的礼节都尽数做到。这个女人是阿宙的生母,也是迦叶的祖母。想到七王在夕阳下所说的话语,我对她突然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感情。我将宦官所送的碧玉粥接过来,用嘴吹凉了,以银勺递到她的唇边。
她忽然明白过来:“皇后……?”她的语气,是带着一丝乞怜的。
我笑了笑,慢慢的喂她,缓缓说:“夫人不用担心,病定会好起来的。入秋天气骤冷,女人血脉不合,也是多见的。五王能在西北大胜,亦是夫人的荣光。夫人需要什么,尽管让人去跟张公公,罗夫人说吧。我自会留心关照。”
杨夫人费力的说:“妾似乎命不久长……也好……能侍奉先帝去……是妾日夜所盼的,只是有件事要托皇后。”
“你说吧。”
杨夫人的凤眼眯缝起来,似乎微弱的光也是刺激:“求皇后向万岁说,请万岁准许六哥殊定来朝见妾最后一面,还有妾的小七儿,哪怕一眼也行。妾没有常识,又不得体,因此万岁不准妾跟小七相见,但……。”
我收了勺子,点了点头:“我说说看吧。”
她又断断续续说:“自从……卢……卢妃去世后,妾常……梦见……那孩子,六哥回朝,正好可以看看……他媳妇的……坟。求皇后万岁开恩……”
我闭了一下眼皮,不动声色:“嗯。夫人,养病需放宽心。宫内有龙气,妖鬼不敢入内。至于万岁,也尊重先帝嫔妃,爱护诸弟。现在国内形势不好,万岁夙夜忧叹,几位弟弟虽然鞠躬尽瘁,争相分劳,但御座之侧,依然缺乏人手。……当然了,夫人母子亲情,万岁也不会不顾惜,夫人这里等候消息便好了。”
杨夫人嘴唇微抖:“谢皇后。”
我等候她入睡,才走出来。只见廊下一个宫女眼睑红肿,还在抽泣。我低头,和颜悦色小声说:“杨夫人还在养病,不宜这般哭泣,让病人见了心情不舒坦。”
那宫女慌忙下跪:“皇后,奴婢……奴婢,是为了猫哭。”
“猫?”我哑然失笑,真是个天真的人。
她环视四周:“嗯,奴婢的猫今天早上突然口吐白沫死了。奴婢是刚从尚衣局调过来的。那只猫,是奴婢唯一的朋友了。”
口吐白沫,这个时候……主人犯病,连畜牲也死了,九华殿可能真有点不祥。我望着九华殿盯着宫女瞧的总管:“这宫女的猫才来便死了,可能她也要冲撞夫人。不该让她继续在这里侍奉。让她去我那里吧。枫儿,杨夫人的病况我极关心。留你在这里伺候,每日过来报告一次。等夫人彻底好了,你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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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做事极多,回到太极殿,我已经饿得有些发昏。天寰说自己并未吃饱,也要跟着我一起用了些麦粥。用膳完了,我便将七弟的婚事,杨夫人的病情,一一说给他听。不过,并未提起死猫,有关卢妃的梦。
天寰长出口气:“七弟到底是七弟,我早就知道他不会拒绝。但愿这桩婚事能琴瑟和谐吧。至于杨夫人……她愿意见儿子,便让她见吧。”他说完,唇角若有若无一丝冷笑,眸子锐利,光彩璀璨。
我看他并不吃惊,也不再多说,对着镜子梳理长发:“关于西北……你真的要在四天以后与我一起巡幸凉州?君宙他们固然攻下敦煌,但索超并没有被俘虏。西北安全吗?”
天寰松开玉带,望了一眼床边的托盏卧婴灯:“上官和五弟还没有赢。但我必须去。”
我的手慢下来:“为什么?”好像这是几个月来他第一次发表对西北战事的看法。
天寰明亮而刚强的眼睛转向我,充满了一种与他所说的话毫不相称的爽朗气息:“索超必须死。只要他活着,西北人的心内就永远不会臣服于我们。”
在他重新提起这个人的时候,显然已经把索超和那肥胖的安先生彻底分开了。
“不过,五弟手里有张牌。他动用之前,上官也不会知道的。因为五弟不知道我认识安先生,所以,他大概以为我也该蒙在鼓里吧。”天寰平静的说。
这就是他不高兴的原因?我愣住了,天寰走到我的身后,嗅了嗅我的头发。我入秋来换了一种香料洗发,他虽然一直不说,但我知道他很喜欢。我虽然有心事,但还是在镜子里对他笑了笑,又将手伸到脑后摸了摸他,说:“诗云:兄弟阋(XI)于墙,外御其务。你对西北不闻不问的样子,他也不必要告诉你了。”
他将我插在发内的象牙梳子取过去,弯腰替我梳头。他梳得慢而专心,我觉得自己发中缥缈的香味成了某种炙热的火,让镜子里那对男女的美如水银般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