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负手堵站在萧纵跟前,身形挺拔硬朗如山岩,扬着眉眼,常年戎马的体格本就魁伟高壮非寻常人能比,萧纵在他面前扎扎实实矮下去几乎一个头。两相对立,怎么看萧纵这厢气魄上矮了不止一截,加之片刻之前“尚武”堂里一场对战,西北战狼征战沙场的厮杀凌厉之气张扬外露,到此刻仍未尽敛,萧纵被笼在这一片腾腾嚣悍之下,呼吸本能有些不顺畅,他默然看着近在咫尺一脸锋锐的男人,想适才这个男人吐出口的,言简却意赅,同样锋锐的几句话,心下一阵堵闷发苦,眉峰不由蹙了起来。
“皇上怎么不说话?”
秦王精湛如斧凿的面容依旧不见一丝情绪,神色沉敛如水,顿了片刻,接着淡淡道:“皇上想要西北兵马入战局平乱,捏着臣的性命在手,臣没有不听命的道理,只需一道皇令便能如愿。”顿了顿,飞挑狭长的眼微微眯起,琥珀瞳仁隐隐而动,掀起眸中一线薄光,“不过,二十万大军开拔入局,到底是尽心竭力还是只敷衍了事或者干脆趁乱搅局,沙场瞬息,不容有闪失,皇上是顾虑着这些隐患才来见臣的吧。”薄唇轻轻弯了弯,“皇上此行,是指望臣能心无旁骛全力以赴助你平定叛军。臣所料,可有偏颇,可足够细致?”
咫尺之内,萧纵迎着那双隐隐带笑,闪着芒刺薄光的淡色眼眸,没有说话。
被人看得太透,他无话可说。
“臣还是那句话,凭什么?”秦王一瞬不瞬紧盯着萧纵,语气却已不似片刻前咄咄逼人,他看着萧纵半晌,忽然俯身,唇几乎贴上了萧纵耳廓,“皇上凭什么要求臣心无旁骛,全力以赴?
低醇的声音沉缓暗哑,和着一口湿热之气吹进耳中,萧纵正当思忖着自己艰难的处境,暗自发苦,突然被人欺身凑上来耳语,心下蓦地一个激灵,故作镇定侧身向后退了退。
几乎却在同时,秦王跟着他的后退,长靴前跨,不紧不慢,萧纵退了数步站定,面前还是欺挡着一堵铁墙似的身子,两人衣襟几乎贴靠一处,距离似乎更近了。
秦王微微挑着眼,目光始终没从萧纵面上移开,他逼人的气焰虽然收敛,但那副身姿形容,打小磨砺厮杀,彪猛嚣悍之气已融入骨血,不论何时看起来总有几分压人气魄。他看着萧纵,许久一言不发。
他在等着天子给他一个答复。
萧纵沉凝着面色,却始终没开口。
如此两相面对,又待了片刻,秦王大约是被萧纵的沉默彻底磨光了耐性,眉间皱起一道不快,越积越浓,唇角一扬,冷峭道,“皇上如果当真没有预备足够分量的条件,来换取臣一心一意替你拼命,”陡然冷硬的口气,挟着淡淡的火气,“那皇上就请回吧。”
“你想要朕给出怎样有分量的条件?”萧纵默然多时的脸忽而一凛,抬起眼,目光清冷,“秦王,你期待朕拿什么换你出兵平乱?”素来温雅雍容的面孔,凝起一抹冷色,萧纵直视着面前神色冷峻莫测的男人,“楚王兴兵,你功不可没。事到如今,你想要如何,不妨直说。再三逼着朕,看朕无计可施,很痛快么?”
一直到刚才,他在这个男人面前几乎一言未发,不是他不想说什么,而是真的无话可说。从他一脚踏进这厢房,面前的男人一脸咄咄逼人,先发制人,撂给他一袭锋锐之言,他便再清楚不过,这趟来,他或许说什么都是枉然,都是白费。
楚王谋反太快,出人意料,实在蹊跷。
他十分清楚姨丈谋逆的野心不会轻易放弃,只如此迅速举事,大概没几个人能料到。
当日他毫不犹豫把这个男人囚禁在这行馆里,是在放人走与不走之间他别无选择,也算是他拿捏西北军威慑诸侯有一个筹码,谁举反旗,都得顾及着他和西北军联势。楚王谨慎多虑,他刚刚把人囚住,没人挑唆不会如此冒进。
萧纵直视着秦王,神色冷凝。
这个男人受困牢笼,却对楚王起兵未卜先知,对外面局势了如指掌。
他早该清楚西北战狼不会束手甘当他的囚犯,更不会让自己身陷困境,毫无反手之力。
一个早就设下的局。他一早入局而不自知。
司马贤进京该是一如他曾经所虑,本就一场局中局。秦王不早不晚向他请辞离京,也并非偶然。他对楚王那个联势合力的建议拒之不理,更被人所料。他挟持秦王威吓西北威吓异姓王侯,西北军受制,诸侯倍感压力,这一步,利弊双刃,却也根本在人算计之中。
环环相扣,步步为营,有人对他了如指掌,对楚王了如指掌,布局造就现下制衡崩离之势。
他扬言他一定有求于他。
眼下,他无话可说。
“秦王,你煞费苦心,不惜把自己也计算在局中,楚王如你所愿,反了。朕危机四伏,你等得就是这一刻吧。”萧纵声音低哑,口气掩不住阵阵冷然,顿了片刻,接着道,“你费尽心机布此一局,朕只怕开不出让你满意的条件。想如何,你直说吧。”
秦王绷身站在原地,看着萧纵踱开,薄薄的火气早已化作一脸暗沉,精湛的面孔越发冷硬,眉眼之间尽是浓厚郁气。
“你!”
许久,喉咙深处挤出个字眼。
萧纵侧转过身,从秦王身前踱开,微蹙的眉间凝着坚决,却也一刹那间掩不住一抹疲倦。
若当真没有余地回旋,他……只剩一条路——冒险走下策,押着这个男人上阵,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