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这只是深夜里的一点小感慨,一觉醒来她又觉得锦衣玉食,没钱不行。
哥哥早就上值去了,年轻轻的着实辛苦,鸡起五更,照应着紫禁城里的一切琐碎,平定朝堂上的一切风波,难怪连娶媳妇都顾不上。
月徊起床后,绿绮帮着梳妆上粉。她坐在妆台前,那支通体碧绿的簪子在众多首饰中鹤立鸡群,就像梁遇本人,透着一股子不容忽视的邪乎劲儿。
这么名贵的东西,不敢就这么搁着,月徊说:“回头给我找个漂亮盒子,我得把它收起来。”
绿绮应个是,“府里库房不知有现成的没有,要是没有,城里有个琳琅铺子,不卖旁的,专卖装首饰的各色小匣子。”
月徊说知道,“就是盒子卖得比首饰还贵那个,像书上说的,盒子留下,珠子还了,真有那种愿意花冤枉钱的主儿。”
松风跪在炕上给南窗挂帘子,应道:“没钱的人计较冤不冤枉,有钱人只管高不高兴,好马配好鞍嘛。”
月徊把那簪子拿来,爱不释手地摩挲了会儿,最后用手绢包着,装进了点翠金鱼簪的盒子里。
绿绮给她点口脂,又取玉容膏来,仔仔细细往她手上涂抹。月徊闲着也是闲着,东拉西扯聊起家常来,“你们进府几年了?”
绿绮说:“这府一建成,咱们就进来了,少说有三四年了。”
“那也算老人儿啦。”月徊道,“我昨儿回来,路过东直门人市,正看见那里人伢子卖人呢。好些个小媳妇,全是从汪府里搜出来的,也不哭,一个个木头人似的。”
松风是个活泛性子,她哦了声,“我知道汪公公,就是咱们督主前头那位,京城里头有名的爱养女人。置的那个屋子,一间连着一间,像养马的马厩。他府里那些女子从天南海北收罗来,全没名字,就往膀子上烙号儿,从一排到二十多,不带重样的。汪公公每回传人就喊号儿,说今天给我小八,明天给我小九,这么的点卯。”
月徊啧啧,“了不得,皇上也不过如此。”说着又打探,“咱们府建了好几年了,没人往府里送女人?”
松风回回头,心想姑娘这是想嫂子啦,便瞧着绿绮一笑道:“怎么没有,新府建成,督主请汪公公吃席,汪公公就说了,没有女人不成个家。那老东西好色透了,还瞧上了绿绮姐姐,合该是巧了,正好有人给督主送使唤丫头,督主顺手就送给汪公公了,算是救了绿绮姐姐一命。”
月徊恍然大悟,转头瞧绿绮,那眼神很有深意。
绿绮见她要误会,忙笑道:“姑娘快别瞎猜,督主很顾念咱们这些下人。早前进府的时候,番子连审带问,咱们都是有根底的人。不像外头送来的,不收不赏脸,收了又叫人信不实,督主有督主的顾虑。”
月徊白高兴一场,本以为哥哥对绿绮有点意思,谁知是她想多了。
也对啊,那样的人,怕是得天仙才能配得上他。昨天出浴后的样子,要不是亲妹妹真把持不住。可眼瞧着年岁上去,没人做伴也发愁,汪太监是太好色,他是太坐怀不乱,可见身体上的伤害容易造成两个极端,要不是避讳闪躲,就是破罐破摔式发疯。
月徊自觉看穿了世态炎凉,狠狠感慨了一番人生,操心完了弟弟又来操心哥哥。只是偌大的府邸空着,以前为挣口嚼谷到处奔波的年月一去不复返了,如今坐着就能有现成的吃喝,她反倒开始还念六月心儿里晒得泛白的码头,和岸上拿茅草搭出来的凉茶铺子了。
她长吁短叹,闺阁里的小姐们擅长琴棋书画,能以此打发时候,她是一窍不通,只能在回廊底下卖呆,看玉振她们翻铺盖晒被褥。
正闲得打算组牌局的时候,门上有个丫头进来传话,说:“大姑娘,外头来了个年轻后生,说找您呐。”
月徊坐直了身子,“年轻后生?”以前跑单帮,到处和人打交道,年轻后生也认得不老少,别不是谁得知她升发了,打算找她打秋风吧?倒也不能,并没有交情特别深的,难道是小四回来了?
她从躺椅里站起来,“是小四爷么?”
丫头不怎么认得小四,问了也是一脸茫然的模样。
“那曹管事的呢?”
丫头说:“来了几个江南道的官儿,求见督主求到府里来了,曹管事正支应他们呐。”
到了大年下,确实钻营走交情的愈发多了,昨儿哥哥才见过一拨人,今儿又有找上门来的。月徊没法儿,也不知来人是谁,只好跟随丫头往门上去。到了槛前,见一辆马车停在台阶下边,车做得挺考究,顶盖有漂亮的雕花,连车辕都是楠木的。
“谁呀?”她拢着暖袖,头上戴着卧兔儿,那貂鼠覆额拽得低,压在脑门儿上,太阳从顶心照下来,根根貂毛带着银光,在眼前招展。
人呢?难不成还在车里坐着呢?这该是多怕冷啊,来拜会还得她上前。
不过车外伺候的人倒不含糊,隔着轿帘向内通禀:“爷,姑娘出来了。”
于是帘子一角挑起来,帘内的人瞧见她歪着脑袋,眯着眼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善茬。因帘子打得不高,她瞧不真周,弯下一点腰,试图从底下略大点儿的缝隙里看明白,可惜还是朦朦胧胧,到底车轿里头光线比外头暗好些。
月徊走下台阶,往前腾挪了两步,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堆笑问:“听说您找我?劳您露一露金面吧。”
这回轿帘子终于大大打起来了,帘后人现了真容。
月徊一看,吃了一惊,“哟,怎么是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