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是厚爱他,这份厚爱令她服软。
门被人打开,宗明山看见了一个神色晦暗的魏应洲。
这是一夜没睡的证据,表明事态严重。
魏应洲甚少如此。一个精通纨绔的人最擅长的就是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纨绔,什么时候该收着。只有合理而持续地收着,最后的放纵才有底色反衬其热烈。在魏应洲的大部分时间里,甚至是收着比放纵多。虽然说出去,大概也不会有人相信,除了真正了解她的人,比如谢聿,再比如宗明山。
“应洲,做首席执行官第一条,务必爱惜自己。身体是最大的本钱,且人人平等,你用完了,别人还有,你就输了。这样毫无技术含量的输,不值当。”
在她十九岁入主桥银那年,宗明山对她讲了这番话。此后十年,她没有一日忘记过。她的身体很好,无数次海量应酬之后仍游刃有余,不得不归功于她对自身健康的自制。而这份自制,正是宗明山给的。而今日,她令外公失望了。
宗明山细细端详她,轻道:“应洲,这不好。”
她没说话。
老人又道:“首席执行官不能如此。伤自己身是第一条;令下面的人不安,是第二条;令我为你担忧,是第三条。”
她忽然问:“您是以‘外公’的身份担忧我吗?”
一句话,几乎要将恩怨宣之于口。
于是宗明山明白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不必再瞒着,亦不必再辩解。魏应洲走的路,日常平地皆是坦坦荡荡,断不会在他这里犹犹豫豫,让自己活得糊里糊涂。他也不忍心她如此。
他进屋,想站着对她好好说,却被身体所累,像是扛不住,最后还是坐了下来,在沙发上喘了好一会儿。
魏应洲终究不忍,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嘱咐他:“不烫。”
他接过,心中动荡。
这个外孙女他没有白费心。即使知道了日月已换,人生路上即将改朝换代,她仍然在最后对他保持了足够的尊重与友好。宗明山知道,这份尊重和友好太不易了,换一个人来,恐怕早已精神崩溃,要他下地狱陪葬都不够。魏应洲是自制力太好,才能克制自己到现在。
“郑董怕你迁怒于他,昨晚将事情原原本本全告诉我了。听说,你已和二舅谈过了。那么现在,我能听听你的结论吗?”
魏应洲脸色很差,但仍维持了风度。
“二舅不是主谋。”
只一句话,宗明山已对她足够敬佩。
无论是否主谋,宗远航都是挥刀动手的那人,她接了他一刀却不予计较,只将目光对准他身后更大的主谋。即便手里有刀,也斩天斩地绝不斩蝼蚁众生,这就是当今桥银首席执行官的器量。
“有人告诉了二舅我的身世,并且给了他一份证据,是我的DNA报告。”
讲到此,她停了停。天人交战,她需要缓一缓。
她继续道:“二舅是宗家最沉不住气的人,知道这样天大的事,当然第一时间告发。但事关外公、外婆,他不敢在宗家告发,于是选择了董事会和匿名信的方法。可惜他没料到,桥银董事会也有我能左右的力量,这么大的事想要合他心意,是他太小看我魏应洲了。这事究竟是谁在主导,我有推论,但无证据。也许是三舅。二舅做了这事更无可能入主桥银,宗家剩下能入主的只有三舅,他得利最大,有动机。再有,就剩下……费家。”
终于讲到此。
她尝到了一丝痛苦的滋味,不知人生是否能像禅宗里的“宁”,或是庄子里的“化”,绝处能逢生。
她抬头,看向眼前人:“我,身上流着的,真的是费家的血?”
事情总是要到这一步的。
宗明山知道,人生每一次想起来都觉是错的事,一定是绝对的错,而他犯下的绝对的错,只有那一件:庄素央用和费士桢的一晚旧情,换回的桥银今天。
算起来,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四十多年里,他没有一天忘记。每想起来,他心里都念上一个“错”字。如今,摩登男女总爱用“大错特错”来形容感情的分分合合,只有宗明山想,情人间真正的大错特错是没有分合的,只有沉默寡言,以及行尸走ròu。
关于那晚,庄素央没能瞒宗明山太久。
因为,不久后,她就怀孕了。
庄素央也没想瞒他,拿出了昔日风度,拿得起放得下,对他直言:“我不会要这个孩子,流产手术我已预约好,在下周一。”
下周一,两日后便是了。
她说得平静,仿佛谈论的不是一个孩子,只是她身上的一块ròu。她要做个小手术,除去这块ròu,然后一切都当无事发生,这样就很好。
宗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