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下的百姓,虽然迷茫,但总归是站起来了,哪怕只是肉体站起了。
“这是我第一次遇见这座山,我欲以凡人之躯搬山填海,自然听不得什么。好言相劝。”
天边鸿雁破雨飞过,映衬着姜星火孑立于滩头的萧索身影。
——————
一阵冷风吹拂,卷动着漫山遍野的芦苇荡,在夜空的遮掩下飘摇不定。
夜晚,荒郊野岭,一座废墟前方,十几名身披黑袍的白莲教中高层正聚集在此处。
“圣女。”
一名护法低声问道:“教主最近心绪烦躁得很,动辄便要杀人,很久没有睡觉了,只有眼下睡得香甜,要不咱们都在这里等着,等教主醒了再说?”
“当然不行。”
一名黑裙美妇人缓缓睁开了双眼,露出一双宛若秋水般透亮澄澈的眼睛,她轻声说道:“这一次行动,我们本来就是为了让那位国师背上滥杀无辜的名声,只是没有成功而已,可不论成没成功,都得及时禀报教主才对。”
带着面具的白莲教长老问道:“让姜星火被迫‘滥杀无辜’,是你的意思,还是教主的意思?”
美妇人答道:“是教主的意思,也是很多宦场里大人物的意思。这位国师,惹了众怒了。”
闻言,白莲教的中高层们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你懂得”的表情。
白莲教以“普化在家清信之士”为号召,形成了一大批有家室的职业教徒,称白莲道人。在江南,由白莲道人组成的堂庵遍布各地,聚徒多者千百,少者数十,规模堪与佛寺道观相比。
堂庵一般供奉阿弥陀佛、观音、大势至(合称弥陀三圣)等佛像,上为地方大员祝福祈寿,下为地主老爷办佛事,也有一些修路筑桥之类的善举堂庵多拥有田地资产,主持者往往父死子继,世代相传,堂庵的财产实际上是主持者世传的家产,这些白莲道人勾通官府,交结豪强,成为地方一霸。
所以,在这里的白莲教中高层,并不是什么泥腿子,相反,他们大多数都读过书,也与江南宦场中的人物们熟稔得很。
国师以雷霆手段血洗了常州府宦场,杀了个人头滚滚,又逼迫松江府的士绅们缴纳粮食。
这一切的行动,不是没有代价的。
就像是姜星火在拼命地挤压一个弹簧一般,这个弹簧很难摧毁,所以招致反弹,几乎是必然的。
明面上的官员士绅,当然不能把姜星火怎么样,但是他们还有白莲教这个手套。
于是,在舆论上攻击姜星火,搞臭他的名声,自然就成了最佳选择。
可惜姜星火本人没有任何明代宦场里常见的嗜好,不喜欢铺张浪费摆排场,从不以权谋私,没什么家人可以攀附着鸡犬升天,名下所有财产几乎均是皇帝或皇子公开赠与。
就连女人这方面,秦淮河上排名最靠前的几位名妓,也是仰慕这位“小柳永”的才华,排着队自荐枕席,可从没听说过谁有机会。
从道德上来讲,这是一个近乎于圣人的完人。
所以能攻击的,自然也只有他做的事情。
可不论是化肥的推广,还是“摊役入亩”等等政策的提出,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都不是能攻击的点,其他的方面,也最多是学术和道统上的争议,吵得很凶不假,但上升不到黑料的地步。
于是,白莲教想方设法,投入了大量的资源,给姜星火设了一个套。
既是为了白莲教叛军的喘息,也是为了给江南士绅一个交代。
可惜却被姜星火在最后时刻,以神压神,因为自己的善念,阴差阳错地躲了过去,让白莲教和江南士绅们的谋划,彻底落空。
“请示教主,是为了让教主示下接下来的对策大黄浦附近的信徒和堂庵彻底暴露,被清扫一空,我们损兵折将、死伤惨重,不能够就这样算了,否则的话,对教主我们根本没办法交代。”
黑裙美妇人说道:“而且,就算是为了在三湖的教中军队,也得想个办法,继续阻止姜星火打通大黄浦-上海浦。”
“圣女可有妙计?”
“有些粗浅计较。”
戴面具的白莲教长老忽然抬手道:
“那圣女还是亲口与教主说吧。”
“不错,徐长老所言极是!”
“圣女,您可以代表我们。”
众人纷纷说道。
“好。”黑裙美妇人眼底闪过一丝鄙夷,但还是点头,旋即迈步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