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那些拦路的横向防波堤,在强劲的冲击力之下,尽数被摧毁了,两侧长堤却安然无恙。
这一切的发生,自然瞒不过隐藏在人群中的白莲教众人。
他们的脸上浮现了凝重的表情。
“江南民乱已定了。”
城头上,一位穿着绸袍的士绅,怅然若失地看着眼前涛涛而过的洪水。
两岸长堤,虽然看起来某些时候,有点摇摇欲坠之感,可实际上,只要捱过了第一波洪峰,大黄浦积水的势能就已经被削弱到可以承受的地步了。
再加上军队出动,一直在堤坝边上查缺补漏,两岸长堤被洪水冲垮的可能性已然不大。
遮着面纱的白莲教圣女唐音扶着老人站在一旁观看,听着上海县本地士绅所言,颇有些心思不宁。自己在松江府苦心经营了这么久的白莲教组织网,如今被姜星火短短几日便暴力摧毁的七零八落,堪称是连根拔起,任是谁心里都不好受。
然而,老人却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拄着拐杖,认真地欣赏着远处难得一见的风景。
“你知道吗?我曾经跟伱说过,大黄浦的滩头是我最满意的地方,因为那是我儿时的全部记忆。”
老人喃喃道:“每天早上在大黄浦的船上喝滚鱼粥,喝完粥再走到浦边吹冷风,看着潮汐涨落,看着水花从平静到激烈,一浪接一浪,这样的生活多美妙啊。”
“那时候啊,没有什么大明,还是大元呢。蒙古人统治着天下,谁曾想到这一转眼,江山几度易主,我也从一个稚童,垂垂老矣喽。”
唐音默然片刻,看着身边人头攒动的百姓,幽幽问道:“爹,真的没办法了吗?”
老人闻言,转过身子望着唐音,神色变幻莫测,半晌后,他缓缓挺直了驼着的背,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掩藏不住的锋锐气质。
如同在一把满是油污的不起眼的剑鞘里,抽出了绝世宝剑。
这位白教主,可是跟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同一时期参加白莲教起义,揭竿而起反抗元朝的豪杰人物!若非在白莲教中资历、威望无人能比,凭什么众人服他一个脖颈都要埋到土里的老头子?如今垂垂老矣,但白天宇其人的胆魄和雄心却绝对毋庸置疑,再联想到水门一事,白莲教圣女唐音的心中,顿时有了几分计较。
之前她还以为教主想要引水入城,可仔细想想,却是自己不懂水利,有些想当然了。
走下城头拐入小巷,到了白莲教的秘密据点之中,两人低声交谈了起来。
“我说姜星火聪明反被聪明误。”
老人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是因为姜星火固然以雷霆手段筹集到了足够的粮食,也炸开了大黄浦让大黄浦湖堤崩塌,进而水道与上海浦连成一片,从此以后,华亭县乃至嘉兴府、杭州府的粮食,都可以转运过来。看起来姜星火已经赢了是不是?”
唐音有些无可奈何,她虽然不想承认,在松江府由她主导的与这位国师的暗中交锋,目前来看可谓是输的一塌糊涂,但也只能点了点头。
或许教主还有什么后手,可她手中的牌,已经输光了。
事实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要华亭县的粮食能顺着吴淞江水道输送到太湖前线,那么本就勉力支撑的白莲教,想来便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老人笑了笑,他重重地一挥手,豪气干云地说道。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我教潜藏在嘉兴府与松江府交界之地的精锐兵马,同样可以顺着他亲手开凿出来的这条水道,长驱直入,擒贼擒王!”
“什么?”
唐音眸子一转,以手轻掩朱唇,作吃惊状道:“这怎么可能我教还有这么多人手?”
“有什么不可能?”
老人似乎对自己这位圣女的反应很满意。
“可姜星火又岂会毫无准备?”
老人淡淡说道:“姜星火是厉害,我们也的确不能小觑他,可是姜星火千算万算,却始终忽略了一件事情——他身边,快空了!”
白莲教这支精锐兵马在嘉兴府与松江府交界处的行动极其隐蔽,他们是教主的直属部下,即便是其他白莲教长老、护法,也只知道每年有大量的钱粮被支出了,但是这支军队藏在哪,有多少人,甚至包括指挥军队的首领是谁等等消息,皆一概不知,哪怕教中地位仅次于教主的白莲圣女唐音都未曾知晓。
白莲教自己人都瞒着,更别说是大明这边了。
因此,即使是手眼通天的大明锦衣卫,也没办法掌握白莲教在江南境内的详细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