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敬、张宇初,大约与我们是一个水平线上的,而姚广孝应该高出半筹但高的不多,孔希路则是独一档。除此以外,四海之内大抵是还有几位因为各种原因不愿意出山的大儒,实力确实是高深莫测。”
“四海之内?”曹端敏锐地意识到了高逊志话语里的关键。
“是的,四海之内。”
高逊志点了点头解释道:“譬如朝鲜就有一位我极敬佩的大儒,从前与他打过交道,其人六次来大明朝见,极受太祖高皇帝赏识,曾与宋濂辩经未分胜负。”
“在下从未听说过。”
高逊志又开始了无形装逼:“你没在朝廷任职结交番使,没听说过正常,其人唤名郑梦周,乃是高丽王朝的宰相,郑梦周儒学造诣颇深,将从元朝传入高丽的程朱理学发扬光大,被誉为‘高丽理学之祖’,如今在朝鲜国内与勋臣派分庭抗礼的士林派便是全盘继承自他的学问,乃是李成桂的政敌,十年前被如今的朝鲜国王李芳远亲手所杀,郑梦周死了,李成桂才敢自立为王。”
曹端的好奇心被勾了上来:“除此之外呢?”
高逊志笑而不语。
“敢问高太常,卓尚书的回答,奥妙在哪?为什么说师道先生要输了?”有士子认真求教。
“现在只能给你们讲讲奥妙。”
高逊志顺势岔开话题:“其一,师道先生的回答是‘然和于义乃能利物,岂有不得其宜,而能利物者乎?’,卓尚书切着他的思路,说了自己的意思,也就是‘故而事功。不名为好利也’,可以当做是回应或者对仗,这是极工整,极针锋相对的反驳。”
“其二,则是刚才师道先生是以帝王因为‘当为’所以好利,名为好利实际却并非如此,既然这样,卓尚书便以此为盾牌,拿另外两个确实有作为、施仁义,但结局却也并不好的帝王来举例子,佐证他的事功之说,也就是利大于义。”
台下议论纷纷,台上的汪与立,也在凝神思考着破题之策。
他只需要接下卓敬这一回合的攻势,并能把自己关于道统的杀招衔接进去,接下来便有了大概率获胜的把握。
汪与立上一回合的论点,被卓敬拿来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极为精妙地选择了一个切入点,当做这一回合的进攻的武器,以至于他此时陷入了极端被动。
“既然自己为了绕开太祖,不得已承认了‘帝王之利并非不符合义’,那么该如何反驳呢?”
汪与立很快就想到了答案,他刚想开口,却看到了正在凝视自己的卓敬。
——不对!有陷阱!汪与立心口燥热,又一次陷入了长考。
其实这个议题并非无解,恰恰相反,解题办法很简单,直接摆“三纲五常”就可以破解,而且还可以顺带出关于道统的杀招。
“三纲五常”,这是二程和朱熹已经研究好了的标准答案。
但是,卓敬想不到汪与立能很轻易破题吗?当然不可能,所以答案很简单,这里是有陷阱的!陷阱就是,汪与立在这个场景里,是不可以拿“三纲五常”来破题的。
为什么?程颐的原话是“唐有天下,如贞观、开元间,虽号治平,然亦有夷狄之风,三纲不正,无父子君臣夫妇,其原始于太宗也君不君,臣不臣,故藩镇不宾,骁将跋扈”。
好嘛,你要把这话当着朱棣的面说出来,你猜猜朱棣会有什么反应?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可如果不从三纲五常着手,又拿什么来破题?又怎么衔接自己关于道统的绝杀?若是时间到来之前想不出办法,怕是真就要输了。
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此时却逼得汪与立满头热汗如同滚油一般。
卓敬取胜的思路,跟第二回合是一致的,都是拿眼下的时代因素来限制汪与立的发挥,从而筛选掉那些不符合当下庙堂背景的理学结论。
这无疑是一个老练的高级官僚在庙堂斗争中用的非常得心应手的办法,没有多年的庙堂生涯,是做不到卓敬这般信手拈来的。
有些无耻,但庙堂的本质本来就是无耻。
更何况,这种无耻代表着高度的实用,作为一个事功主义者,卓敬用自己的亲身行为演绎了什么叫做“利大于义”,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知行合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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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汪与立陈思之际,远处通往皇宫方向的长街上,代表着天子銮驾的马车正在缓缓行驶着,周围没什么宦官和宫女,反倒是有一队上百人的骑兵保护着。
这些骑兵身穿赤色铠甲,腰悬佩刀,头戴红缨盔,神情肃穆,手中还握着钢枪,目不斜视,整齐地保护中间的那辆马车一同前进着。
“你看,前面有个小孩在哭……”
突然间,从前面传来一阵惊呼声。
紧接着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从路边的小巷子里传来了人声,伴随着那个稚嫩童音的尖叫声:“别打我!救命啊……呜哇哇……”
很快,两道身影便一前一后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后面年纪稍长一点的男子约莫四十岁左右,他的身材微胖,皮肤呈古铜色,脸庞宽阔,浓眉大眼,给人一种极为坚毅刚强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