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可以假设是你自己)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外面完全可以做截取掉大脑手术的记忆,然后输入他可能经历的各种环境、日常生活。他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感觉’到他自己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
这个哲学命题的核心在于,个体对于客观存在的认知或判别取决于他所接收的刺激,假设缸中脑生成一系列“测试用”的反应用于检测自身的认知,同时“系统”又能及时给予相应的刺激作为回应,此时问题的结症就不在于缸中脑对于世界的认知,而在于“我”自身对于世界的认知,自身存在的客观性被质疑,在一个完全由刺激创造的意识世界中将形成一个悖论。
那么,你如何确保你自己不是在这种困境之中?
或者说,你怎么能确定,自己就不是走出山洞的野孩子之一?
“阴影”(经验论)已经被你证明不可信,那么眼前看起来可以用触摸等感知和大脑中的理性思维来确定“真实无比”的世界,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另一片更高级的、可以欺骗你的大脑的“阴影”呢?
曹端陷入了彻底的迷茫当中。
这种认知论上连整个世界的存在性都被颠覆的命题,并非是理学所能解决的。
即便他心再“诚”,如果世界都是虚幻的,那么又有什么用?
更何况理学对于世界的解释本来就是堪比《我的世界》,用清浊气解释世界构成,说到底还不如像素块呢。
蓦然间,曹端想到了姜星火的那本小册子。
按照小册子的内容,从古至今,所有文明的哲学家在选择道路时,都会从唯物或者唯心里面选一条。
而眼下的命题,不管是所谓早期唯物主义者的经验论,还是早期唯心主义者的理性论,都无法解释的,或者说都是错的。
而姜星火曾写下过一句话。
“可事实上,人们一切的恐惧都来源于对世界的无知。”
曹端切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这种恐惧,这种恐惧正如姜星火所料的那样,来源于对这个世界是否真实的无知。
“不!”
曹端忽然看向姜星火,指着棋盘边上放着的那本小册子:“我可不可以两条路都不选?”
“为什么会这么说?”
姜星火还是趴着歪头看着他。
“你说过的,唯物和唯心就像是求道的两个人,好与坏不重要,重要的是求道,而道既不眷顾好人也不眷顾坏人。”
姜星火抬起了头,提臂扩胸,向后收缩了一下肩膀,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你很聪明,你是我在这个世界见过最聪明的人之一。”
“从古至今,哲学世界都是混沌的,在这片混沌中,有的人认为世界就该是某个样子,这是一件理所当然、永恒不变之事,在华夏,比较有代表性的人物叫做董仲舒,董仲舒认为封建纲常出于天意,永世不变,也就是所谓的‘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而有的人则不停地研究这个世界,思考这个世界的本源,譬如张载。”
“。姑且将他们称为‘臆想者’和‘钻研者’吧。”
“除了这种人,还有诸如庄子这样的‘怀疑者’,他在某一时刻,认为这个世界确实不是真是的,但他闹不清楚,蝴蝶和庄周到底哪个是真的。”
“怀疑当然很重要,对于哲学来说,如果想要探究这个世界的真相,那么我们必须要将一切未经审视的、含有杂质的、值得怀疑的东西剔除去,必须要怀疑一切才能保证我们的逻辑思考是准确无误的,而这一切都要有一个原点,这个原点必须是一个能够不证自明第一定律。”
曹端看了看小册子,又看了看姜星火。
这个第一定律,一定不是常识、经验之类的东西,也不是理性,甚至不是姜星火所提出的“科学”,而是某种更根本的东西。
“不用想了。”姜星火笑了笑。
“现在回到两条岔路的原点吧,你所求的道就在你的身后。”
在姜星火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曹端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一股混杂着极大恐惧、兴奋、麻木的感觉刺激着他的神经末梢。
曹端颤抖着转过了身,身后空无一物。
曹端却理解了这一切。
姜星火抚摸着粗糙的树皮:“当你怀疑一切的时候,只有一件事情不会被怀疑,那就是你的思考,即使你怀疑你的思考,但你依然在思考。换句话说,只要姜星火在思考,不管眼前的世界是他临死前的幻境,还是某个人笔下的话本,在姜星火思考的这一刻,他就是真切存在的,他就可以以此为原点,探求这个世界的真相,继而验证这个世界的真实性。这不是心学,这不是心外无事心外无物心外无理,也不是吾心即是宇宙宇宙即是吾心,而是哲学的第一定律。”
“我思,故我在。”
曹端看着地上的影子,心中暗自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