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拍了下头后,轮椅里的男人这才放过了那个身影。他抬起眼,无懈可击地和裴哲打了个招呼:“裴哲,好久不见,恭喜你结婚不跟我介绍一下你先生吗?”“这是江栩。”裴哲的手游走在他腰线,暧昧得恰好,“是泰恒江董的公子,以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漂亮,这是赵以川对江栩不假思索的二十、还以为做得到不在意“他不方便。”回答江栩的是裴哲,冷冰冰地把赵以川往身后挡。“也是,我应该等你不在再问他来着,失策了。”江栩耸了耸肩,并不遗憾,反而饶有兴致地看向裴哲问他,“哦对了裴哲,伴手礼里那个比利时巧克力挺好吃,回头把品牌发一下?”裴哲面不改色地说:“甜食吃多了牙齿会坏,你胃口别太好。”江栩习惯了他打哑谜,闻言笑得更明媚:“放心,我现在定时复查,严格忌口,就偶尔对陌生食物有点兴趣,也不是非要尝尝味。”“那最好了。”裴哲不想和他继续对话,“祝你身体健康。”江栩被他这句阴阳怪气的祝福逗得哈哈大笑,全身都开始颤抖,几乎整个人在轮椅里缩成一团,捂着肚子良久才恢复正常。“你变幽默了嘛,看来婚姻也并非一无是处。”江栩说完,揩掉眼角不存在的眼泪,朝江笑动了动手指,“笑笑,我们再去逛逛,刚看到的那个……”江笑翻了个白眼把轮椅狠狠一颠,警告江栩迅速闭嘴。可江栩并不当回事:“哎,快点,等会儿人走了。”江笑平时横行霸道惯了,这时居然流露出又绝望又丢脸的表情,欲言又止,最后骂了一句“别发”,再不看裴哲一眼,赶紧把江栩推走了。草坪角落的香槟塔流光溢彩,粉色和白色玫瑰在风中轻轻地摇曳。赵以川低头一看,腰侧的整洁西装已被抓出一小片褶皱。眼见裴哲阴沉得像准备杀人,赵以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事吧?”“疯子。”即便骂人,语气也是平静的。赵以川有点想笑,但他几乎没见过裴哲为一个人气成这样。笑不出来了。甚至开始又酸又恼,恨不得赶紧收集清楚江栩和裴哲的过往现状,再做个关系分析,最好得出他们没有关系的结论,否则他会更不开心。就算是讨厌,是怨恨,那也比相敬如宾好得多。他还记得在街边的那次,江笑质问裴哲“利益结婚的话我和我哥谁不比他门当户对”,也记得在自己问江栩是不是喜欢他的时候裴哲回答得模棱两可。这个疯子也喜欢裴哲……?危机感忽地争先恐后托起他,赵以川像浮在半空,良久找不到重心。他捻着衣角,尽量问得云淡风轻:“还不知道江小姐有个哥哥。”“他和江笑是双胞胎,两个都不省心。”虽然看江栩不顺眼是摆在明面上的大概他们的圈子里也没几个人和江栩相处能始终心平气和但今天裴哲却更憋闷。不止嫌恶,竟然兼有恼火,就像江栩不知死活地一开口就触到裴哲的逆鳞。他被江栩一开口就勾搭赵以川激怒了。江家连基本礼貌都不教他,任由他在婚礼上勾搭旁人的丈夫?就算表面婚姻,那也轮不着江栩开这个口!越是想,就越难掩愤慨,面对赵以川的疑问,裴哲连陈芝麻烂谷子都口无遮拦地翻了出来:“你没有在一些八卦小报上读到过江家的豪门恩怨么?”赵以川还真没,他诚实地摇了摇头。裴哲放开赵以川,低头细细地凝视一会儿手掌被自己掐出的指印,端起香槟,却没急着喝,安静看了会儿杯中的气泡。“散散步吧。”裴哲对赵以川说,“待会儿回来,刚好交换戒指的时间。”赵以川笑意粲然。等裴哲先出发半步他紧随其后,碰了碰裴哲的头发。脚步一顿,青年回过身:“嗯?”“头发有点乱。”赵以川说,拈下一张金色纸片。除了婚礼的宣誓台、观礼席用鲜花妆点得满满当当,“天鹅堡”偌大草坪的其他地方安排有不少娱乐活动,但外观和正常的度假庄园没什么区别。欢快的提琴三重奏远远地落在身后,离开婚礼的氛围,风声,芦苇摇晃的响动,偶尔一两声寂寞鸟鸣,裴哲自在了些。空气中一股清淡梅花香,无迹可寻,或许藏在湿地和山丘的那一个角落,有了点寻香处浪漫。赵以川回头望了望热闹花墙,和裴哲之间拉开些距离才问:“八卦去哪儿看?”“不用去看。”裴哲被他逗笑了,眉眼却是冷的,“我妈不希望启荣和江家走得太近是有理由的,他们一家子太乱,迟早出大事。”“你们这些大家族不都是么?”赵以川说,“经济犯罪,财产分配不均,掌门人死了以后巨额遗产的处理……哦,还有税务,没有谁经得起查。”裴哲假装没听出他拐着弯骂了自己,不接茬:“江德常有一个元配,两个情妇。江栩和江笑是二房太太的孩子,他们上面有个大哥,自小当做继承人培养,年龄也比江栩大很多。按理来说,江栩原本不会太被江德常重视。”“但你也说了是‘原本’。”“前年,他生日的前一天被江栩开车撞死了。”赵以川瞳孔一震:“撞死?”裴哲平静得不像刚泼了他一盆惊天狗血:“当然了,家丑不可外扬,江德常怎么可能任由真相被四处发散,随便找了个人替江栩坐牢,等再过几年说不定再想办法帮人出来。江栩也受伤了,脊髓?神经?我不太清楚,你也看见他至今都在坐轮椅。”回想着刚才那位江少爷,赵以川由衷地说:“他看着不像残疾人。”“确实,他现在还时不时会跟一群闲得无聊的富二代出海玩儿。”嘲讽从裴哲眼角一闪而过,“倒是江德常的三房受了极大惊吓,连夜把小儿子送去国外读书了。”想也知道,江栩什么事做不出,再不送走恐怕后悔都来不及。所以“重视”引申出另一层含义,恐惧。“那场车祸把江德常吓个半死,他至今不允许江栩插手泰恒的任何一点生意。江栩太不可控了,唯一能让他有所忌惮的就是妹妹,偏偏江笑还看不上他。说起联姻,她倒未必多喜欢我,可能只因为我看着比较正常……”裴哲顿了顿,最终欲言又止,“差不多这样吧。”赵以川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忽然心有余悸。惹什么都别惹疯子。这位江家少爷也许是最好的例子了。但裴哲没说完的话又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吗?思及他总认为婚姻是某种筹码,裴哲逃避和江家的联姻赵以川和泰恒接触有限,更是第一天知道江栩和车祸的事,暗自咋舌。小臂被身边的裴哲拉了一把,赵以川轻轻一抖。些微颤动只是生理反应,但裴哲见他眼神游移不定,脸色也有点差,以为赵以川被江栩吓到了,带了些安慰说:“没事,他不会找你的麻烦。”“什么?”“你不用担心。”赵以川明白过来,没告诉裴哲自己是被这些豪门秘辛震撼,没在害怕。可眼见裴哲竟很担心自己,他哑然失笑,忍不住想逗逗裴哲。赵以川故意说:“他如果骚扰我,到时候你要保护我的对不对?”“什么保护……”裴哲像不小心吃了只苍蝇,进退两难了一会儿,犹豫着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江栩如果真的”“会拒绝的,我可不怕他。”赵以川截断他,暧昧地眨了眨右眼,“尽管他外形非常非常优秀,也大概率不差钱,但确实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你刚才明明看见江栩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吧。他都不是,那谁是?忽然莫名其妙一阵后背发热,裴哲被自己第一反应逼得差点无路可退。他不想让赵以川察觉出这阵突如其来的别扭,尴尬地试图自圆其说:“我的意思是你别招惹他,其他人……你可以……”“我可以和谁?”赵以川故作夸张,恶意逗他,“别这么大度,裴先生。”裴哲:“……”又在恶作剧。亏他还真情实感为赵以川考虑。一句“无聊”都到嘴边,姚迢一路小跑着找到他们。她仍是一张冷漠的假人模特脸,但语气却如释重负:“行了,先生们,要说悄悄话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我们准备开始正式的典礼了,可以吗?”“好的。”裴哲说,看向她时眉眼间已如春风和煦。回去路上裴哲牵了他的手,掌心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潮意,接触得太久了,赵以川才隐隐从风的缝隙中若有似无地触碰到。婚礼只是个小型聚会,但那些盛装出席的宾客们却比他们更郑重,仿佛大家都知道婚礼的表面意义更甚于裴哲是否找到此生挚爱太别扭了,不是第一次直观的感觉,却比任何一回都强烈。于是祝福都虚假,浪漫音乐也充满嘲讽,连大家完美的笑容和掌声都像才拍好的,赵以川踏进去这个金线绣花堆作的陷阱,一时间头晕目眩。唯有掌心裴哲的紧张成了唯一真实,但这真实本身令他啼笑皆非。演完这场戏还有什么呢?赵以川犹如跌进一个永不停歇的漩涡,还以为如履平地。“……为新人送上祝福对我来说也是陌生的体验,但儿子,希望你和小赵能够一直好好的,互相理解,彼此支持。”裴照雪说完一大段无可挑剔的长辈代表祝福,朝他们笑笑,路过裴哲时慈爱地抬手顺过他的脸侧。交换戒指后宣读誓词,裴哲早背好了稿,眼神、仪态挑不出错,比演员还敬业。轮到赵以川时,他不知怎么回事,誓词到中途打了个结。唯恐自己搞砸了,他忐忑地望向裴哲,对方眼神深情,闻声还配合地笑了笑,鼓励似的握紧他的手,示意他别慌。海誓山盟,白头到老,赵以川继续读一句,心里想一次:假的。“谢谢你愿意接纳我的爱。”假的。“无论生老病死,贫穷富裕,我将爱你、尊重你、陪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