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时候都熨帖,替他想了许多可能性,几年好像都没变。裴哲抿着唇,舌尖从下唇中间尝到一点铁锈的腥味,不知什么时候那儿皲裂,一道小小的伤口在他神经上不停地挣扎。赵以川郑重地帮他确认。“李谈说的那段‘很投入的感情’也是你,因为我太犹豫了,没有约会过,没有说出口过,更没有在一起过。”“我……”他不知还能说什么,如何应对迟来的告白。“裴哲,可能你会怪我吧。”赵以川将他的手心翻转向上,指尖带着点力度按在掌纹的生命线,“你会怪我吗?”无法定义为“亏欠”,似乎也不算“错过”。但当时,他们彼此的选择确实无意识间背道而驰,越走越远。若非后来重逢,或许就此再无交集了。裴哲想着眼眶发热,牙关不自觉地轻轻打颤,抿着唇,竭力装作情绪暂且还能自控。但那些澎湃的混乱的一块一块碎片似的错综复杂的感情,已经让他四分五裂,他像一下子脱离了这几年来的稳重、自律、理智,重回22岁那年不知所措的惶恐。“我没有怪你。”裴哲说,微微一仰头,想忍住酸涩的冲动。赵以川却笑了笑:“你会觉得我……很过分吗?喜欢着你,又因为得不到,到中途就放弃了继续等,想试一试有没有别的可能性。”“是有点不高兴,”裴哲在他面前总是诚实,连负面情绪也没有任何隐瞒,“但其实对你来说当时这样才是对的。”“……是吗?”“人不能总是作茧自缚,没有回应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只在感动自己,最后能怎么样呢?反而更难过。就像我,跑了那么多趟纽约,就为了和他说清楚吗?我知道其实已经说清楚了,但还是不甘心,不肯承认自己是个小丑。”裴哲语气很平淡地说着,仿佛把那块溃烂多年的腐肉再次扒开预备丢弃。赵以川垂着眼,像寻找着快面目模糊的当年:“我那时想了很多,包括把你送走后听说你和fran分手的大致情况,第一反应是‘那我可以追你了’。但紧接着又想,时间还是不对,你不需要一个新的男朋友,新的感情……”“我状态很糟糕。”“嗯。”赵以川似乎想笑一笑,眉眼却都沉重,“等我觉得应该差不多了吧,圣诞节,想回芝加哥约你见一面的时候……楚畅说你已经回国了。”裴哲说:“因为感觉自己没法再在美国待下去,最后一个学期也没什么课程,我只有论文答辩的时候回过学校,连学位授予仪式都没到场。我……临时改变了计划,去欧洲游学一年,但心态始终调整不过来。”一边换了无数个心理医生,一边找各种方法和途径麻痹自己。旅行,运动消耗,成天蒙头大睡,转移注意力,专业治疗。裴哲没把具体情况告诉父母,连裴照雪和程明柏也只道他是受挫太深,其实不明就里。直到裴照雪建议他去启荣科技工作。裴哲这才渐渐地从泥淖中挣脱,学着用过分充实的日程表填满自己,以至于没有一丝一毫地空隙再去回忆伤痕,但如此一来也有弊端。时间久了,他连美国的曾经都尽可能地封存,不复盘,不接触,安全度过了好几年。裴哲不去说细节,赵以川已经完全理解。就算有不曾诉之于口的感情,他也不能将它建立在裴哲的痛苦上,那太自私了。“……后面好多了吗?”“就好多了,因为想明白了根本不是我的错。”裴哲说,还有心思反过来安慰赵以川道,“其实那段……你和别人约会,我能猜到原因。”“为了对那段感情脱敏。”裴哲“嗯”了声:“如果一直陷在里面,反而不像你了。”有的时候尝试移情别恋也是自救。他太宽容,而今天是个好时候,能让赵以川和裴哲彻底坦诚相对。迟早都要追溯从前,赵以川却惟独没猜到这个时刻会出现在临港,在他们第一次正式见父母之后。赵以川暗自哂笑,稍微坐直了些,仿佛这样他就可以让过去全部倾吐。“我……喜欢过你。”他说,“在你跟fran谈恋爱、闹分手、复合、过纪念日的那段时间,我很喜欢你。但不去打扰别人的现存关系是我的底线,所以我选择谁也不告诉,就自己藏着,不给你添麻烦。”裴哲听得耐心,等赵以川一点一点地向他敞开。“有那么几次我很阴暗地想过,我和fran比起来应该更适合你吧?fran不会说中文又不会做中餐,你真能跟他长久吗?“对不起,我那时是很偏激,心态也和现在差特别多。“不过想归想,总能从别人那儿听说你和他过得挺好,尽管常常吵架,还分过两三次手但都很快复合,自己慢慢地就死心了。“我没那么伟大,觉得爱一个人就是看着他幸福。只是等不下去,或者说看不见曙光,就想……‘赵以川,你看人家现在挺好的,你放过自己吧。’“所以大概半年多,我没联系你,也不怎么参加你去的任何聚会,把你屏蔽掉。“可是我彻底失败了,不管和谁约会、接触、答应追求、试着展开新的感情,都没办法完全摆脱,依然持续地主动或被动知道你的一些近况。“我准备放弃,于是开始把精力放在找实习啊念书啊参加校园活动攒推荐信上,目的是阻止自己无休无止在完全没有希望的单相思里空耗,然后一事无成。“但有时候做什么都没用,时间就是最残酷的。“最难受的半年过后,我又有点想通了,也有点不去纠结关于你的事,并且因为实习我离开了芝加哥。当时,如果不去主动打听就会很难再接收到你的消息,看起来,我已经快走出来,也不再反复鞭笞自己不再那么偏激了。“就在这个当口,你来了,给我打了那个电话。”赵以川口渴似的端起咖啡喝了很久,一直半举着杯子,看向裴哲,内心忐忑无比。他不知道这算不算“背叛”,交错的时光和复杂的纠葛让他们同时难以面对哪怕裴哲不在意,赵以川不说,就过不去自己那关。可裴哲并不像想象中轻易地说“算了”或“没关系”。他咀嚼了很久,才说:“你是对的。”“嗯?”“不空耗也不折磨自己……你是对的。”裴哲有点感慨,又有点羡慕地说着,“我如果像你一样想,就不至于那几年这么痛苦。”赵以川:“但有时候我觉得你的敏感是好事,我也许这方面过于谨慎。”裴哲问他:“那个电话打扰到你了吗?”会不会打断他的自省,打乱他的生活节奏,混淆他的理智。“说实话,打扰到我的心了。”赵以川开玩笑似的撩了他一句,随后又认真起来,“我一下子觉得,是不是你对我有一点感觉才会给我打电话,然而紧接着发现并不是,你可能只从在纽约的人里随机挑了个。但没关系,我们就此熟悉一点也好。”裴哲想笑他苦中作乐的精神胜利法,思及苦的来源,又笑不太出来。他一直握着赵以川的手指,不知怎么疼他似的,来回地抚摸。“喝多了的人嘛,说话不能信。”赵以川扣着他的手指,兀自说,“再者楚畅把你接走后没多久,你为什么喝那么醉我也知道了。确实动过要去追你的心思,但没付诸实践,然后就来不及了我很后悔,早猜到,那晚肯定不放你走。”“你加了我的微信。”裴哲已经笃定,“就是那天吧。”赵以川点点头:“趁你喝多,手机还是指纹解锁,就加上了,万一还能聊呢?结果也没聊起来,我瞻前顾后,犹犹豫豫,觉得你大概不想提起纽约。”“那你后来还老在我面前提。”赵以川:“对啊,故意的,想惹你生气因为我提起那段也烦躁,很复杂的想法,表达出来就成了是不是看你生气、也为过去懊恼,然后我心里就舒服点。”竟然是这么简单的理由?裴哲的表情在讲“说你什么好啊小学生”,沉默了会儿,才说:“搞不好对你没印象就是那个头像太蠢我就选择性无视。”“小猪那么可爱啊!”赵以川不赞成地说,“我用了好多年。”后续就变得简单好懂。两个人继续着各自的生活,一个混不知情,一个偶尔怀念。本以为百分百的无疾而终,却在又一场意外后迎来转机。“回国安顿好家里的事,我准备找工作。刚来虹市,开始联系上了楚畅,然后我就觉得应该能联系上你。”赵以川想到这儿,迟疑片刻,到底给裴哲交了底,“不过拍宣传片确实是个巧合,从来不发朋友圈的,那天是被苏艺强扭着必须发,接着……你就给我点赞了。”裴哲“啊”了声,表情复杂地:“我们还真得……谢谢他们两口子啊?”“真得谢。”赵以川也跟着说。裴哲却立刻变卦:“别了,回头楚畅都不知在谢他什么,懒得解释。”他怕麻烦的样子淋漓尽致,赵以川低着头笑,感觉裴哲把自己握得更紧,交扣的指根都微微发白。仿佛失而复得害怕再度无意识丢弃。咖啡馆靠窗的座位,槐花低垂,细小的叶片一簇簇地随风飘摇,清香淡淡地散入。“我交代完了,心路历程,差不多就是这样。”赵以川身体微微前倾,“裴总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裴哲反而一时语塞。短短半小时内情绪坐过山车似的起伏,先是酸涩,随后愣怔、震惊、慢半拍的感动、古怪尴尬,再到现在。他的心脏仿佛被泡进一口放满蜜渍青梅的罐子里,酸楚与淡淡的苦味即将因为岁月消退殆尽,但糖是酿的,甜也甜得不腻,始终有股青涩的香气。他能猜到赵以川说这些时一定很紧张,很不知所措,胡言乱语,但他还是说了,把所有挣扎与迟疑、胆怯都尽数展示。如果不是爱他,赵以川不用做到这步的。“赵以川……我真的很高兴你能告诉我这些。”裴哲望进赵以川的瞳孔,“原本为了‘安全’,又是你的隐私,我们都可以选择无视它……我没有其他问题了。”偶然地,他发现赵以川和自己一样,眼眶有点红。赵以川覆住他的手:“那我有一个。”“你说。”“你现在……对我什么感觉,还是喜欢?”裴哲深吸一口气,没有被他握紧的左手抬起擦过眼角,很无奈似的一声叹息,无名指上,婚戒的钻石被阳光折射,在他侧脸落下一截细窄的彩虹。“你知道我刚才想了什么吗?赵以川,如果现在需要立遗嘱,我一定,一定,把什么都给你”“我不爱听这些。”赵以川皱着眉打断,“早得很。”“是把你规划进我的余生的意思。”“……那也不要这么说。”赵以川难得地脸明显红了一个度,他边拒绝,边很真实地为裴哲脱口而出的情话害羞。“所以我爱你。”听他突如其来地告白,赵以川诧异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耳朵。两人短暂相顾无言。美梦成真的感觉太好了,赵以川小声问:“我……没听清?”裴哲沉默片刻,站起身坐到了赵以川旁边那个位置,挤着他,嘴唇亲昵地凑到耳畔,压得极低的声音只够他们两人听见。“找个酒店好吗?”赵以川一下子没懂:“你累了?我们可以先回去”“在家不方便。”裴哲下颌贴着他的肩,往里抵得更紧,一个即将成形的吻已经落在赵以川颈侧的脉搏,呼吸滚烫。“你上次说要几次、要怎么样都随我。“不是想听‘我爱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