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铁青地注视着云棠的位置,速度极快地向随从挥挥手,示意他们不要跟着自己、以免再吓到此刻如惊弓之鸟的小东西。同时他自己脚步放得极轻,像生怕惊动什么一般小心翼翼地朝猫崽正下方移动过去。
好在小猫生来便拥有掌握平衡的天赋。云棠在落空的刹那把身体扭转出不可思议的角度,于千钧一发的刹那险而又险地将自己挂住了。
只是猫崽此刻的处境仍然不妙。
在庭中的人看来,那小小的毛球正可怜兮兮地把自己挂在檐角,半个身子和两只伶仃的小脚全部悬空,在冷风中抖成一小条颤巍巍的小猫皮。
只是小神兽前爪抓紧了檐角,脚下却没有任何借力的地方可凭依。那两个吊在空中的小脚正努力地往上蹬,可许是神兽幼小,气力有限,这又急又快试图脱险的尝试也只是徒劳。
场内的宫人很快注意到,小毛球似乎在快速地失去力气了,它原本不断发力的后腿正在变慢,同时一次次降低脚丫到达的高度,一回比一回更远离那窄小的瓦皮。
莫说庭中的侍人此刻都怀起跟小桃如出一辙的焦急,便是向来风轻云淡的青年帝王这时也五内如焚,强忍着一腔急怒。
一些可怕的场景此刻根本不受控制地自黎南洲脑海中频繁生出,每一种都是他如今完全无法接受的后果。
——他有多久没有尝到过这种滋味了?
这个小东西——它根本不是上天送来的福音。说它是个祖宗还差不多,专门跑来祸害他这个皇帝。
也许黎南洲此刻才获得了真正的清醒。但是显然他醒悟得太晚了。
时至今日,他完全陷了进去。他已是心甘情愿受这场造化之苦了。
既然他根本无从抵抗小祖宗的可爱之处,又怎么能忍心把一切煎熬磨折怪罪给小猫咪?
“等你下来……”皇帝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等你下来,看朕怎么收拾你。”
一种类似于家长看到孩子在大马路正中间玩泥巴的激怒焦虑在男人骨血中持续爆炸,将黎南洲常年维持于内心深处、保留在情绪层面的得体摧毁殆尽。
而云棠就是在黎南洲此刻高度紧张的瞩目下突然感觉到前爪乏力。
在那个瞬间,猫崽好像渐渐力竭,搂不住翘起的檐角了,他一只前爪突然从着力点松开,另一只小爪根本撑不住那已经在空中坠了好久的身体。
整个毛球好像在半空中歪了一下——起码黎南洲当时的视角看到的是这样。
然后云棠整个翻滚了一圈,就从脊檩的另一侧、从库房宫室背对人群的那一面滑落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宫人已在秦抒的示意下轻手轻脚往云棠的方向围拢了,随时待命准备接住这金贵的小东西。
但是他们没防备猫崽会往屋顶的另一边滚落。而主要聚拢在云棠先前位置等待的宫人几乎贴在墙皮下,想转向根本来不及。
在云棠的小猫头消失在屋顶后的瞬间,小桃便惊叫一声,像受了刺激一样疯狂地往库房后的方向跑去。而后有许多宫侍稍微犹豫了一下,也在没得到明确命令的情况下往祥瑞坠落的位置奔去。
比所有人更快的是皇帝。
在当时那种极度绷紧的情况下,连秦抒这种出身暗龙卫、心神时刻保持着高度紧张的人都很难留意到,那个幼年登临大位,一直高高在上、端正稳重的皇帝竟在猫崽前爪卸力的瞬间如有神助般准确判断出了云棠坠落的方向,先人一步驰奔而去。
只是这样还是太慢了——在黎南洲掠过转角的时刻,猫崽已生生抓着瓦片一路刮着房顶从檐边落了下去。
黎南洲几乎是侧身斜扑了过来。仪态的沉稳、躯体的平衡、行为的危险性——他已全无一点能力顾及。
那近乎是个孤注一掷的姿态了……
而——也许最爱你的人一定能接住你。
在那一刻,男人的脑子是空白的,剧烈的心跳声充斥着他的耳膜,某种涨大又荒芜的情感已经完全支配了他的躯体。
除却那个贴着他的额头、鼻尖,一路狼狈滚落下来掉进他怀里的小毛毛,黎南洲当下好像已经感知不到世界上的任何事情。
也许是又过了很久——秋天的风慢慢吹上皇帝热胀的皮肤,远处隐隐传来清越的鸟鸣,宫人的请罪声充满惶恐地在黎南洲身后纷纷落地。
一阵淡淡的刺痛从黎南洲身上蔓延开来——是他扑过来接住云棠时,不可避免地被库房后身低矮的灌木枝划出的几道痕迹。
这痛感这时才把所有的真实带回到黎南洲的世界里,后知后觉的暴怒、心酸、恐惧一时间蜂拥而至——
黎南洲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像这样疾言厉色过。
或者这甚至是皇帝有生以来第一次对着什么发脾气——就是对着他的心肝宝贝。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嗯?”男人一把揪住怀里还没精打采的小东西,宽大的巴掌未经太多思考便朝着小毛球落了下去:
“云棠,看着朕。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是不是真的缺了一点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