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清平殿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朝官,而最后一位被引进堂内的却是道窈窕的身影,头戴兜帽,面目在帽檐阴影下模糊不清。
彼时小猫大人正被皇帝掬在怀里洗爪子。
黎南洲方才就一直想做这件事了,但是老实窝了一天的云棠到夜色渐深时终于待不住,在陈子虞等人走后就自他身边蹿了出去,在偌大的清平殿中疯狂跑酷了很长时间。
于是各自忙碌的宫侍隔三差五便见到身边掠过一个模糊的白毛球。
有时候还被小猫突然蹿到面前轻轻地拍一下,这种让他人无法理解的行为——其实云棠自己也说不出缘由。就只是幼生猫崽奇怪的小脑袋想要这样。
说起来,云棠化为人形的两次倒表现得挺文静的——黎南洲垂眸想道。不过是放了场火,顺便将阮英环老底抄了。
只是比起「猫」的形态,小东西化形时似乎更生涩些,现在皇帝回忆起先前两次——应该是三次、见到云棠人形时的细节,只觉得他无论行动还是说话都有点不大熟练,更保留了许多「猫」的习性,想必还要慢慢去教导。
此刻被他牢牢拦在手臂内洗爪子,小家伙倒是没有挣扎,只是他一直坏心眼地玩水,把粉肉垫全都张开,在小金盆里拍个不停。
这么一丁点的小爪子,制造出来的动静也不小。亏得桌案上的杂物先前都已被侍人收拢干净,不然此刻就全要被浸湿了。
不仅桌子上一滩水,皇帝挽起的袖口也被水打透,飞溅起的水花扑上黎南洲的鼻尖和侧脸,盆里的水都被云棠折腾得没剩多少。
毛球还往后仰头看看,小模样又傻又坏,分明是故意要拍水溅人的。
黎南洲捏着坏蛋的小毛脚,轻启嘴唇,做了一个假动作,好像是威胁猫崽再淘气就会被咬爪子了。不知道云棠看没看懂,但小东西确实老实了一会儿,阮静瑶被秦抒领进来的时候,正见到小猫蹲在桌上的背影,一小团显得格外乖巧。
“陛下。”阮大姑娘摘下兜帽,在堂下盈盈一拜,很快就被上首的皇帝叫起了。
本该是彼此间有深仇的二人,这时倒不冷不热地寒暄了几句。黎南洲专注于沾取澡粉擦洗猫爪上的红泥,很长时间里都没有抬头往下面看,小猫忍不住地拧头去瞅,也叫男人轻轻地把猫脑袋转回来了。
“马上就洗完了,乖一点。”皇帝的姿态比先前见朝臣时自在很多,随口就像平素私下里那般轻声哄小猫。
阮静瑶又轻笑了一声。
听起来似乎她的心情还挺好——猫崽可是知道阮家整门闭府不出,从阮太后、阮国公到阮小姐的父亲都病了。怎么看来这姑娘像是没受到影响?
而她竟能深夜至此,看起来侍立阶上的明能明续也没有丝毫惊奇。云棠若有所悟,不知怎么的便想起先前阮姑所说的——要阮静瑶入住后宫。于是又忍不住想回头看了。
黎南洲见小崽几次想往后看,这份对外人的好奇可是先前从没有过的——云棠何时都对陌生来人不感兴趣,尤其是年纪大些、面色严肃的男子,小东西几乎听到声音就跑。
说起来,这小毛球好像从一开始就对年轻的女孩表现出格外的优容。对小桃更是十分用心,几次三番为白桃姐妹的难事奔忙。
皇帝忍不住眉头微蹙。
他湿淋淋的手在浅盆里轻轻一甩,然后抬起来又捧住猫崽的小毛脸,这一回他有点不容置疑地夺回了云棠的视线,还稍微俯下身,注视着毛球的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嗯什么嗯?
云棠突然有点想挠挠耳朵。但是他一只爪子还被男人抓着,再挠痒就站不住了。于是他一边抽前爪一边甩头,更多的水滴劈头盖脸洒向黎南洲。
黎南洲又不敢用力,就有点弄不住他,于是皇帝加快速度把这个过程结束了。等侍女递上吸水的干布巾,好叫皇帝把小坏猫抱到怀里擦爪子的时候,皇帝还无可奈何地轻声抱怨:
“就知道淘气,叫人家第一次来就看笑话了吧?”男人用布巾裹住整个猫球擦起来,连云棠眼前都给盖住了。
——人家?
好好在堂下坐着等待的阮静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自己被黎南洲点了一下。她只觉得皇帝这里外分得可真清楚。
一段时日未见,这姑娘好像变得更有攻击性了些,她立刻就笑着开口:
“祥瑞天真可爱,神性昭彰,行止从来自在随心,哪有什么能叫人挑拣的地方。”她话音稍顿,“况且,臣倒不是第一次见到祥瑞了。神兽大人先前也同臣相处得极好。”
外人察觉不到,唯独猫崽能感觉到黎南洲正擦拭自己前爪的大手微微紧了一下。
——云棠跟阮静瑶见过?
这还真的是皇帝先前完全不知道的。
黎南洲在此刻快速往前回想,但就他知道的——这几个月里阮静瑶就曾有多次进过宫城,只是她基本上都是在跟秦抒联系,没有同皇帝直接对接的时候。
但是这小毛崽到处乱跑,期间也数不清都招惹过谁,他们两个究竟认不认识,彼此间见过多少次,皇帝着实不知道。
听阮静瑶话里的意思:他们两个先前不但遇见过对方,还相处得颇为融洽?
皇帝低头看看被布巾整个蒙住的小猫,只见云棠正挣扎着要爬出来,小爪子在干布上不停抓挠,他只能在自己的方向开个口,看猫崽拱着小屁股从布包里一步步退出来。
至于堂下的来客——黎南洲心思在肚里打转一回,并不应阮静瑶这句话,只开口不咸不淡地:
“你倒自觉,早早地自称臣了。”
阮静瑶闻言也并不羞恼,只转过头继续方才与秦抒的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