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分寸,不会再像当年一样了。”
“你?有分寸!你?要是有分寸,也不会把人打出脑震荡,现在还躺在隔壁病房里神志不清了!”
陈斜平静道:“您别激动,身体?要紧。”
怒伤肝,忧伤肺。身为中医,陈
民锋深知?负面情绪对人身体?的影响。他好脾气了大半辈子,总共也就那点怨和怒,那点忧和思。
只是都耗在了这个残破的家上。
他叹了口气,轻声问:“不是都想好了以?后的路吗?这一年多爷爷看你?过得不也挺自在的么,为什么还要去和人打架,打的还是黑架?钱不够用?”
陈斜没法说实话?,以?陈民锋对岳瑛的嫌恶程度,他一旦说出这个名?字,陈民锋的血压得直接飚到?一百八。
当年他亲眼?见过好脾气的陈民锋浑身战栗地指着岳瑛一顿狂躁的控诉,目之所及所有能摔的东西都被他用来泄愤。
那种濒临极限的愤怒,以?及愤怒过后满地惨烈的狼藉,一度像一团浓稠的暗色阴影,长久地覆盖在陈斜幼时?头?顶的那一小片天空。
父亲的死,他没有亲眼?看见,于是小时?候的他,穷极想象力去美?化那个画面。他想,父亲应该是一只鸟吧,从高楼之上飞走了。
鸟儿飞走之后,巢穴岌岌可危。
那无声却汹涌的内讧,远比父亲的死更让陈斜感到?压抑、无法喘息。
因此,陈斜知?道,陈民锋平时?在自己面前掩饰得有多好,那他对岳瑛这个儿媳的愤恨就有多深。
如果他知?道自己打黑架的事情和岳瑛有关,估计当场就得气得腿一瞪眼?一闭过去了。
所以?他不能实话?实说,只能对老爷子睁眼?瞎扯淡:“没有,就是去玩玩。愿打愿挨的事儿,和平时?打架斗殴不一样。”
陈民锋显然不吃这套,怒意只涨不消:“你?爷爷年纪是大了,脑子还没糊涂!我当然知?道和平时?打架斗殴不一样,打架斗殴还有个下手轻重?的掂量,这个跟黑帮火并有什么区别?半斤八两!”说着他压下一点怒火,叹道,“你?是不是还在怨我?怨我当年逼走你?妈?”
陈斜沉着嗓子,缓缓道:“没有。她?自己要走的。”
“是,腿长在她?身上,是她?自己走的。”陈民锋说,“你?爸走后,我和你?妈关系很僵,也就只能在你?面前勉力维持。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们几乎无法在一个屋檐下共处,我看到?她?就恼火,看到?她?
就跟看到?和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差不多。她?看到?我,也只会哭哭啼啼,一面自我开脱,一面又自我贬损。
“到?极限了你?知?道吗小斜?都撑不下去了!我不可能让她?带你?走,她?也自知?没有本事、没有资格一个人抚养你?长大,那只能是她?走了。那个家从来就没有对不起她?,她?不仅让老陈家蒙了羞,她?还让一个渴望儿孙绕膝的老头?子白发人送了黑发人。你?爷爷我不懂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也没什么容人之雅量,即便她?不走,我也会带着你?走。”
这番话?似乎耗尽了他全部?气力一样,越说嗓音越低,越气喘。
陈斜把手探到?他身后,一下下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我知?道,我都知?道。”
“所以?你?就是怨我对不对?你?就是在和我怄气对不对?”老爷子似乎笃定了陈斜戒烟不彻底、背着自己打黑架就是因为怨他,所以?才?暗自赌气、较劲儿,藉此发泄那些无处宣泄的不满和怨怼。
“我说了不是,就是不是!”陈斜语气强硬起来,他不能让老爷子在这种无端的肖想中不断下沉,“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成为不了你?们所期望的那种好学生了,我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不争气,不上进,得过且过!”
陈民锋愣了下,大幅度地摇头?:“爷爷对你?没有那种期望,从不要求你?一定要站在同龄人的金字塔顶端。可是你?去打黑架,万一被发现了,档案上记上一笔,那就不是小事了。这档案会跟你?一辈子,你?以?后要是要考公、编制审核,这一关你?过得去吗?!这不是跟你?对自己的未来规划冲突了吗?”
陈斜有想过,但没有想得那么深、那么细,他觉得自己混个差不多的分数,能达到?要去的那所学校的分数线,就能遂了自己心中的愿,至于其他的,是浑浑噩噩也好,是浑水摸鱼也罢,都会随着时?间的消逝成为记忆里模糊的、无足轻重?的光影碎片。
被陈民锋这么一反问,他一瞬间竟不知?怎么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