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姜说:“你很了不起,虽然不在一个地方,还是替边境百姓谢谢你。”
展怀迁道:“说起来,西北境外山势险峻,是天然屏障,比起西南你们多少太平些,这也与边军强弱、地方之治相关联,西北的……”
他说着话,突然听见搬东西的声响,睁开眼,就见七姜光着脚下地,天知道这丫头多大力气,竟然一个人把外间坐榻上的楠木矮几搬了进来。
展怀迁下意识地起身来接手,这矮几可不轻:“你要做什么?”
“放床上。”
他总是听不懂云七姜的话,只能站到一旁看,就见她将矮几摆在床中央,将卧榻一左一右分成两边,爬到一边,裹起被子头朝外躺下,说:“你睡那边。”
“我去书房睡。”
“别了,你们家是是非非那么多,张嬷嬷和映春对我都很好,我不想连累她们。”
展怀迁稍稍犹豫后,吹灭了蜡烛,在床的另一边躺下。
果然躺平下来,四肢腰背才最最安逸,比美人榻强百倍,他浑身都舒坦了。
“万一……”安静了好一会儿,七姜开了口,“万一你家老太太打我,我可以打她吗?”
展怀迁睁开眼,然而屋子里黑洞洞的,还隔着矮几,看不见另一头的人,他不是被吓到,而是这话,太让人难过了。
“我想她应该不会亲手打你,你可以打那些打你的人。”展怀迁说,“万不得已,别对祖母动手,我知道她不善、不慈爱,也知道你不会故意伤人。可外面的人,乃至衙门里,她若告你不孝忤逆,你怎么都没道理。”
七姜轻轻叹:“你们为什么要活得这样窝囊,荣华富贵在眼前,不好好享受,图什么?”
展怀迁说:“恩恩怨怨,不是几句话能说明白的,世俗礼教如此,她是祖母,我们就必须尊重,将来……”
“将来?”
“没、没什么。”
七姜没多想“将来”,自顾自说道:“你们尊重的,好像也不是祖母,而是外人的指指点点。”
展怀迁道:“你不懂……”
七姜说:“我懂,我们村里,哪家人不是生四五个孩子,七八个都不在话下,怕养不活,多生几个老了才有依靠。可他们生他们的,还管别人家闲事,我娘身子弱,我爹舍不得她生太多,有了我和哥哥就全心全意养活,分明有儿有女了,还被村里人指指点点,刻薄我娘不能生。”
展怀迁说:“岳父岳母,真是很恩爱。”
“你可别岳父岳母了,谁是你岳父岳母。”七姜嫌弃得很,继续说,“那会儿我还小,有天我家奶奶气坏了,领着我和我哥,挨家挨户骂过去。叫我们记着那些人家不是好人,警告他们若再欺负她儿媳妇,就砸他们家的锅,从那以后,没人敢胡说八道。”
展怀迁听着,云家的暴脾气,可见是祖传的。
“祖母还在吗?”
“在,在我姑姑家,姑姑家婆婆没了,家里孩子多照看不过来,她应该还不知道我嫁人了。”
“为何不知道?”
“圣旨来,第三天我就上路了,你们哪儿是接新娘子啊,跟黑白无常催命似的。”
展怀迁忙坐起来道歉:“实在对不住。”
七姜不在乎:“算了,你和我一样没得选,话说回来,你看你们一大家子,还没我奶奶活得明白。奶奶就说,我爹和我娘好了,家里日子自然就好,外人算个屁。”
展怀迁躺下说:“是这个道理。”
七姜说:“可你们就不会把外人当个屁,做什么都看他们脸色。”
展怀迁说:“京城里的事,不是你家祖母挨家挨户骂一顿就能解决的,父亲位高权重,我们展家也没有根基,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不孝是人伦大忌,祖母自然凭此拿捏他。”
七姜翻过身,慵懒地说:“两年很快就过去了,希望我能活着熬过这两年,睡吧。”
展怀迁说:“明日去侯爵府吊唁,你去吗?”
七姜爽快地答应了:“去,这两年里,我该做的事,不会给你添烦恼。但你要信守承诺,两年后送我走,再报我死了。”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展怀迁迟迟没有出声,等他再想说什么,云七姜那头的呼吸声,已经睡着了。
七姜困极了,但昨夜揣着剪子睡的害怕,今晚没有了,不然也不会让展怀迁睡一边,她相信这是个好人,是这门糟心婚事里,唯一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