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内孔庙正殿之前。
今年四十三岁的胡俨头戴四方巾,一身儒袍,腰悬金带,依照古礼跪坐在蒲团上,正襟危坐。
在其对面,是位青衣玉带的年轻男子,手持羽扇,仪态翩跹,颇有几分文人墨客的雅致,正是姜星火。
在明朝,不是跟武侠小说里一样,年轻少侠动不动就能配玉带的,按老朱的规矩,王公及一品玉带、二品花犀带、三品金丝带、四品素金带、五品银钑花带,六品、七品素银带,八品、九品黑角带而在这种不穿官袍,却又很正式的场合,腰带就成了代表不同身份最好的标识。
至于为什么二月不到要带个羽扇,别问,问就是拿来挡风的,怕老了得类风湿性关节炎。
其余十一人,在胡俨和姜星火两侧,团坐成一圈,这也是鹅湖之会留下来的风雅规矩。
一个金壶被端了上来,里面有几个团起来的纸条,上面写着今日的几个主要议题,也是经过《明报》的隔空论战以后,现在整个大明社会最为关心的这些问题。
“胡祭酒,今日之会因你而起,国子监又是你的地盘,没有喧宾夺主的道理,议题上,你先选。”
按品级和朝廷地位,荣国公姚广孝这位“黑衣宰相”,自然是当仁不让的第一,所以,定规矩的话,就由姚广孝先来开口。
“且慢。”
就在这时,孔希路忽然一手挽袖,笑吟吟地抬手道:“一百二十九年前,朱熹与陆九渊聚于鹅湖,青史传之为佳话,今日四海之内大儒齐聚于此,又岂能无名?”
在官场上,你可以不给孔希路面子,因为严格地来讲,南孔现在连衍圣公的名头都没有了,不再拥有超品官员的待遇,就是一介草民,知县理论上都可以无视孔希路。…。
但在学术界,你要是不给孔希路面子,那就有很多人跟你过不去了。
南孔本身就是孔子嫡传血脉,在儒家这里非常有份量,而南孔基于道德因素,连衍圣公这种泼天富贵都能让出去,这种行为所积攒下来的士林威望,在这件事情发生了不过三十年的今天,依旧是非常恐怖的。
再加上南孔这一代宗主孔希路德才兼备,学识如渊似海,双重叠加下,自然是名望孚于海内,属于是行走的道德准则,圣人在人间的美好化身。
因此,孔希路此言一出,立即得到了响应。
“今日既然是在国子监,便叫太学之会吧,如何?”
几人纷纷提议,而国子监司业王允绳这时候说道。
国子监最早时期的原型是两汉时期的国家最高学府“太学”,以前是没有国子监这个东西的,到了杨坚篡周建立隋朝的时候,决定国子寺辖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书学、算学,隋文帝杨坚开皇十三年,国子寺不再隶属太常寺,成为独立的教育管理机构复名国子学,隋炀帝杨广大业三年,改称国子监,以后的朝代就在“国子监”和“太学”之间来回切换,国子监监生也经常被习惯性地叫成“太学生”。
“可。”
孔庙之会,国子之会,终究是不如太学之会好听的。
而有了这么一茬子,整体的气氛也开始稍稍放松下来了。
虽然辩论上的唇枪舌剑,危险程度丝毫不逊色于真刀真枪。
但是比起刚开场那股紧张感,这样的放松却更容易使得人们保持平静和思考的状态。
毕竟在这种环境之下,谁还有闲工夫去思考其他?最重要的就是表达自己的观点,同时保证自己尽量少犯错,而既然是学术讨论会,那就只需要将各自所认同的理念摆到台面上来争辩就足够了。
所谓辩论,也并不是一定要跟吵架一样吵翻天,只要能让别人觉得,你坚持的是有理有据的就可以了。
而跟刚才对会议命名的热烈讨论不同,到了金壶抓阄的时候,整个过程却显得安静无比,除开姜星火和姚广孝等寥寥数人外,其他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面前的纸团上面。
孔希路抓的阄,他周围的每个人的神色上,似乎都略微带些激动和亢奋,毕竟今日的太学之会,是一定能载入史册的,因此甚至有人还有一些紧张,唯独孔希路,一脸茫然地拿着手中的纸条,左看右看,不解其意。
因为这张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
“破窗。”
什么鬼啊?
孔希路抓住纸条,似乎想要使劲揉捏,想把这张纸的含义从纸上给揉搓出来,不然他感觉浑身难受,就像是身上有蚂蚁在爬一样。
他看了眼姜星火,终于理解了参加科举的考生到底有多恨从四书里“截字拼题”的考官。…。
孔希路的不正常表现,也让周围的人察觉到了。
怎么回事?
难不成今天一上来就是决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