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海螺。”陈衷纪吩咐了身边的小弟一声,那人拿起海螺放到唇边,呜呜呜地吹起了长调。
“并肩子上啊!”陈衷纪不顾五十多的年龄,抽出刀来率先冲了出去,海盗打仗和官兵不一样,头目讲究身先士卒,官兵的中军则一般在后面指挥兼押阵。
随着海螺声持续不停,众海盗嗷嗷叫着往前冲,他们打仗打的就是个气势,完全不知道节约体力。
舟山营这边,中军仍然没有发出任何指令,所有战兵都在原地静立不动,沉默地注视着正向己方杀来的敌军。
十五岁的周一发站在第一排的正中央,当敌军从一里地外的树林中出来时,他的心里只有难以抑制的兴奋,没有丝毫害怕。
因为他压根就没去想如果被敌军打死会怎么样,他只是在想:我练了这么多年鸟铳,今日终于有机会杀人了。
由于舟山营这次出动的只有第一局,有营将和第一司把总负责指挥,他这个百总并没有多少事,实际上相当于第一局鸟铳手的统领。
而到了临阵之时,一切行动都有金鼓旗帜指挥,即使是他那一排只有十三名鸟铳手,实际上他也是没法指挥的,因为每个人之间相隔六尺,在嘈杂的战场上他的声音根本无法传递到两头的战兵。
此时他就仅仅相当于一名普通鸟铳手而已,周一发觉得正合我意。
射击需要全心全意,指挥只会让他分心。
终于,敌军越来越近了,两军大约相距一百步的时候,后阵中军传来了一声短促的喇叭音,这是让第一排放铳的信号。
弹药是事先就装好的,周一发举起铳来,熟练地贴腮瞄准,第一排所有鸟铳手的动作几乎都一样,绝没有前垂手放铳,或者铳口朝天、朝地的。
戚家军军法,同时也是舟山营军法:真操或临阵时,鸟铳打放不如法者,斩首示众!
鸟铳兵最重要的不是射击技艺,而是害怕军法超过害怕炸膛,否则到了战场上定然是胡打一气了事。
当然,这也需要士兵手中的鸟铳质量确实是过关的,否则三天两头炸膛,那再严厉的军法也没有卵用。
舟山营的阵前响起了几声稀稀落落的脆响,响声并不是太齐,显得有些杂乱,十三杆鸟铳中有三杆没有击发,一共十颗铅弹在弥漫的硝烟中向敌军射了过去。
周一发看不到对面被打死了几个人,但他确信自己那一枪肯定是命中了。
实际上,十三个鸟铳手的这一轮齐射只打死了三个人,这还是敌军的阵型较为密集的缘故,一百步的距离对鸟铳来说还是稍远了一点。
但就死了三个人,对面的海盗们顿时就停住了脚步,前排持有鸟铳的纷纷举铳乱打,隔着硝烟他们也懒得贴腮瞄准,全都是一手举铳、一手点火,偏着头就是一枪,主打的就是一个随缘。
炒豆子一般的爆声在海盗们的阵线前响成一片,除了阵前弥漫的硝烟之外,还有天上烟圈直升,地上尘土四起,这都是向天、向地放铳的,放完铳赶紧退到后头去。
不过海盗们的放铳人数远比舟山营多得多,一时之间还是有上百颗铅弹向舟山营飞来。
但还是那句话,一百步的距离对鸟铳来说还是远了点,这些铅弹根本无法穿透盔甲和盾牌,仅有几名被打中面部的倒霉蛋死在了这一波弹雨中。
这时,阵后中军处传来了点鼓声,舟山营的战兵们开始便步向前,第一排的鸟铳手自动退往阵后。
周一发没有退,他一边前进一边装弹,因为他相信以他的速度还可以打出第二枪。
洗铳、下药、送药实、下铅子、送铅子、下木马子、送木马子、开火门、下线药、闭火门、安火绳……
周一发一边便步前进,一边有条不紊的进行再次射击前的准备工作,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灵,所有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
大约八弹指的时间,两军相距已不过三十步,阵后中军传来了一声金鸣,舟山营战兵齐齐止步。
紧接着又是吹竹筒的声音响起,这是让鸟铳手在阵前摆开之意,第二排的鸟铳手们纷纷从第一哨战兵的间隙中穿过,在前排站定。
周一发向前斜跨了一大步,独自一人站在了最前面,正好位于身后两名鸟铳手中间靠前的位置。
这一排鸟铳手有四十七人,每人间隔三尺,这是火绳枪手之间最短的间隔距离,所以火绳枪是没法采用密集阵型的,这是其相对燧发枪而言最大的劣势之一。
随着一声短促的喇叭音,连同周一发在内的四十八名鸟铳手齐齐贴腮瞄准,随后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
四十八杆鸟铳的开火声连成一片,虽然仍不是很齐,但却有八成以上成功击发。
将近四十颗铅弹向敌军直射过去,几乎全部命中了目标,前排的海盗顿时倒下了一大片。
密集的擂鼓声从阵后传来,舟山营的战兵们齐齐向前冲锋,穿过硝烟之后,他们看到的全是急速向前移动的背影。
如此近距离的齐射,即使是这年代最强悍的军队也难以承受,更何况是这群全凭血勇之气打仗的海盗。
更何况他们的火器早已在第一轮射击中打光,区区七十步的距离,便步只需八弹指而已,他们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战场上完成装填。
舟山营的第一战至此已进入垃圾时间,剩下的只是一个个小三才阵的追杀而已。
“我们赢了,我们的兵都是好样的。”林海转过头来,对吴国毅道。
吴国毅的脸上也难掩激动:“是的,大人,我们赢了,舟山营不负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