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讽刺。江岌长长闭了一下眼睛。他又想起了一个月前,江克远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幕。那时他正在到处找江北,江克远忽然从墙角出现了,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他。起初他并没有认出江克远面前这个气质畏缩的男人与记忆中那个高大挺拔的江克远判若两人。在认出他的一瞬,他积聚在胸口无法发泄的恨意腾腾地烧了起来,于是在江克远叫出“江岌”这个名字的同时,他抡起拳头狠狠砸向了他。江克远没还手,一米八几的中年男人只是躬起了身体,一声不吭地任那些凶狠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滚,别再出现在我面前,见你一次我就会揍你一次,听到没?”临走时,江岌狠戾地盯着他道。江克远站在原地没出声。但在那之后,江岌隔三差五便会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讨债的人不会这么迂回,他知道那是江克远。他无视了江克远。而就在几天之前,江克远再次出现时,他忽然感觉极其烦躁。这烂泥一样的人生终于有了起色,为什么就在他想往前走的时候,江克远偏偏会在这时候出现,提醒他永远也没办法摆脱这一切?于是他又一次忍不住揍了江克远。江克远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又为什么会挑在自己生日那天出现?为什么会自杀?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我揍了他?还是因为我让他滚?是我掐灭了他仅存的一点希望吗?如果我这样做是错的,那我应该怎么做……原谅他吗?十根手指紧紧搅在一起,江岌痛苦地闭起了眼睛,握起的拳头抵住了他低垂的额头。等了近两个小时,隔老远,秦青卓才看见江岌从殡仪馆走了出来。不知是因为忽然起了风,还是因为郊区原本就风大,一下车,他的风衣衣摆立刻被风吹了起来。高瘦的少年穿了一身黑,黑t恤黑长裤,两只手插着兜,微低着头朝门口走。走近了,江岌并没有看到秦青卓,仍旧径自往前走着。“江岌。”秦青卓出声叫住了他。江岌这才脚步停住,抬眼看了过来。少年脸色苍白,就连嘴唇上都没有一丝血色,浓黑的眉目与苍白的脸对比分明,竭力的平静背后,藏着的是不知所措和浑浑噩噩。“怎么穿这么少?”这样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却让秦青卓的心脏像被陡地握紧了一般。秦青卓知道江岌这会儿应该不太想提父亲的后事,他只是走过去,握住江岌的手臂:“先上车吧。”但江岌只是挣开了他的手,不带什么语气:“不了,我想自己走走。”看着江岌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秦青卓脚步顿了顿,然后跟了上去。江岌的状态明显不对,秦青卓担心他一个人会出事。察觉到秦青卓仍跟着自己,江岌的脚步再次停下来,没回头地背对着秦青卓道:“别靠近我。”这次语气变得生硬了一些。距离江岌两三步的位置,秦青卓也停了下来。“别靠近我,”江岌又重复了一遍,喉结滚动,“……免得沾上一身晦气。”天色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秦青卓朝他走了过来,隔着晦暗光线,他的眼睛看上去很温柔:“江岌,我不迷信,不相信有晦气这种东西,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那根本没这个必要。”“还有,不要自责,”秦青卓看着他道,“我不清楚你爸到底是为什么自杀的,但我能肯定的是,这不是你的错。”江岌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嘴角扯动,扯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这不是我的错?你又怎么知道?”秦青卓看着他,良久,叹出一口气:“你是不是觉得,那天傍晚你出手打了你爸,才导致了他的自杀?见江岌沉默不言,他继续道:“虽然我并不是很了解你们之间的事,但在我那晚把江岌送回酒吧,下了车,秦青卓将吉他递给他。许是没想到这把吉他会被自己遗忘,江岌看上去怔了一下才接过来。“有什么事,你就随时联系我。”秦青卓看着他说。江岌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应该是昨晚一整夜没睡,他又补充了一句:“江岌,做好你能做的,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都会过去的。”江岌沉默着点了点头。看着这个平日里混不吝的、似乎什么事情都很有主意的少年,忽然变成了这般无措的模样,秦青卓心里叹了一声“到底还是个孩子”,抬起手,摸了摸江岌的头发。江岌这次没躲。少年的发质跟他的性子一样,硬得有些扎手,秦青卓收回手:“那……比赛那天见。”“嗯。”说是“比赛那天见”,但其实后来的三天里,秦青卓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忙完之后,总会让司机将车子开到红麓斜街。司机一度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每次车子停到红麓酒吧门口,秦青卓却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只是压下车窗,坐在车里待那么一会儿,然后就会让他把车子开走。事实上秦青卓压下车窗,是在听二楼传出来的排练声。乐队开始排练了,这说明那天自己说的那些话,江岌应该是听进去了,秦青卓没有下车去打扰他们排练的必要。只是乐队的排练似乎并不顺利,秦青卓来了三次,也听了三次,每次乐队排的都不是同一支曲子。秦青卓手上的其他几支乐队都已经按照他给的意见修改了两次,唯独糙面云没发来deo,他也没催过。在他看来,江岌在音乐方面一向很有主意,并不需要自己过多关照。新一期《躁动吧乐队》在周五晚八点准时开播,次日一早,江岌便被钟扬的电话吵醒了。“你看音乐榜单了没,我们的歌进榜单了!”钟扬语气激动,“重点是昨晚播了那么多首歌,只有我们的歌上了榜单,我们也太牛逼了吧!”江岌这几晚失眠得厉害,昨晚好不容易睡了个囫囵觉,这会儿被钟扬吵醒,顿了几秒才哑声问:“什么榜单?”“好几个榜单,截图发你了,你说这下节目组是不是该找咱们签约了?”“不知道。”“我觉得啊,他们就是找咱们签约,咱们也不能签,听说条件特别坑,跟签卖身契似的。”“再说吧。”江岌兴致缺缺。“对了,”钟扬提醒道,“节目组通知说今天下午要去录制选对手的赛前片段,两点到,别忘了啊。”江岌应了一声。与此同时,录制大楼里也充盈着一种振奋人心的氛围《躁动吧,乐队》昨晚首次破圈,糙面云的《白昼嘶吼》经过一夜的口碑发酵,在没有任何营销的情况下,居然一大早登上了各大音乐软件的榜单,而“糙面云乐队”也出现在了热搜前列“这歌一出来就让人眼前一亮,江岌帅炸了!!”“乐队的女贝斯手居然是燕大化工系的学霸,作曲还这么有风格……牛逼。”“午夜温度也算是一个有点名气的乐队了,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乐队按在地上打,这节目有点意思。”“江岌的嗓音太棒了,音域宽,爆发力也猛,尤其是低音……质感绝了。”“没想到江岌不仅在骗小姑娘上有一套,倒是还算有些真材实料,前提是这歌如果没修音的话。”“你们没发现鼓手也挺可爱的吗!看着好乖打起鼓来还挺疯的。”“这乐队之前的《火车站台》和《街角那个空了的易拉罐》都挺好听的,就是感觉水平不太稳定,第二场那首太烂了。”……录制的场地就在二楼,江岌把摩托车停好之后,没乘电梯,直接走了楼梯。来时路上飘了点很细的毛毛雨,微微打湿了他的衣服。二楼嘈杂的人声顺着楼道传下来,他抬手塞上了耳机。耳机里放着秦青卓出道的第一首专辑,叫《茧》,曲调很灵,但嗓音听上去还有些稚嫩。秦青卓的声音莫名有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这是江岌昨天才发现的事情。江克远的突然自杀让他的情绪变得极其不稳定,暴躁且易怒,以往跟钟扬和彭可诗排练时,过程中出多少错他都挺有耐心,大不了多排几遍就是了。但也许是糟糕的情绪作祟,最近几天排练时,每一处错误都像是能够点燃炸药的引线,让他不断接近爆发的临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