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晚为什么要过来呢,秦青卓也想问自己这个问题,事到如今根本无法退回到普通朋友或前后辈的关系,本该到此为止的,不再见面、停止这种对彼此的折磨才是正确的做法。胸口那股酸胀的情绪直直地往上顶,激得他从鼻腔到眼睛全都酸成一片,酸得他头疼。“对不起江岌,我……”秦青卓艰难地开了口,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江岌闭了闭眼睛,长长地、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终究只是等来了一句“对不起”。够了吧江岌,他对自己说,别再说这些招人厌烦的话了,也别再贪得无厌地拦住秦青卓不让他走了,给自己留点体面吧。“没什么对不起的,不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你的错。”他咽了咽喉咙,把自己失控的情绪全部咽了下去,“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今晚不该跟你说这些的。那个合约,如果你觉得为难,就当它不存在吧,之前是我太莽撞了,以后我不会再去你工作室打扰你,你也不用刻意地躲着我了。”这话说完,江岌微微偏过脸,看着地面上他与秦青卓重叠在一起的影子,意识到这或许就是从今往后他们之间距离最近的时刻了。“以后就很难再有什么交集了吧,”他竭力地下定了决心,松开了秦青卓的手,“都过好各自的生活吧。”这话像是跟秦青卓说的,更像是跟他自己说的。“走吧,”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我送你回去。”他等着秦青卓先转身往回走,但秦青卓却没动。他看向秦青卓,却发现昏暗的灯光下,秦青卓垂着眼睛,眼睑下方好像湿了。他愣了一下,意识到秦青卓哭了。有那么一瞬间江岌觉得这只是自己的错觉,秦青卓怎么会哭呢?秦青卓明明一向冷静、镇定,对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但几秒之后他就意识到秦青卓是真的哭了,因为秦青卓看上去实在是太难过了。“怎么了?”江岌慌了神,“别哭……我是不是说哪句话惹你不高兴了?”活到这么大,经历过从天上跌到谷底的生活,他什么场面都见识过,再烦躁的时候也能维持些许理智,然而在看到秦青卓的眼泪这一刻,他却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我不是要逼你,”他忽然连话都有些说不顺了,抬手帮秦青卓擦着脸上的眼泪,只敢用手背,怕指腹磨出的茧子刮到秦青卓的脸,“别哭,别哭,刚刚那些话我都是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但秦青卓还是在流泪,垂着眼睛,安静地,不声不响地流泪。那些眼泪好像擦不完似的,很快就把江岌的整个手背都打湿了。江岌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秦青卓好受一点,他本能地抬手抱住秦青卓,手掌覆住他的脑后,轻声地重复着“别哭”。秦青卓一哭,他的心脏就好像被浸到了具有腐蚀性的汁液里,一阵剧烈的酸疼。他自责地想自己今晚为什么要说出这些话呢,明明沉默地陪着秦青卓走完这一段路就好了。发泄式地说出这些话时,为什么就没想到秦青卓听了会难受呢。他明明这么喜欢秦青卓,怎么舍得让秦青卓在生日这天哭了呢。天上落下了雨丝,那场自城东一路过来的雨还是在这一刻迟迟赶到了。就这么在深夜的街头相拥着站了一会儿,秦青卓轻轻地挣开了江岌。他没说话,抬手摘了耳机还给江岌,低着头往车子的方向走。江岌这次没拦他,只是放下了胳膊,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他上了车。坐进车里,秦青卓靠在座椅后背上,闭上了眼睛,那种难受到翻江倒海的感觉还是在胸口翻腾,让他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淌。难受得要命,这辈子都没这么难受过,五脏六腑似乎都扭曲起来。前排的司机看出他情绪不对,没多问,启动了车子驶向了马路。外面下了小雨,雨丝打在车窗上,发出噼啪的轻响。秦青卓抽了张纸巾,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竭力地缓了缓自己的情绪。他低头看向手里的唱片,上面印着的字是江岌的笔迹,竖着写的“生日快乐”,旁边还有一列字“愿你有好眠”。车子被改装过,后排装有放唱片的卡槽,秦青卓把那张唱片放了进去。下一秒,比车外更加清晰的雨声淅淅沥沥地响了起来,第一首歌就是《轻啄》。逼仄的车厢里,江岌的嗓音听上去清晰而温柔,像是在低低诉说着一段告白。秦青卓转过头看着街边的霓虹灯,车窗被雨水打得一片模糊,于是那些闪烁的霓虹灯也被晕染成了大片的色块。他记得江岌写这首歌的那晚也是下着雨,比今晚的雨势要大得多,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江岌看着他,离他很近地说出了那句“秦青卓,送我点灵感吧”,然后落下了一个温热而青涩的吻。明明能躲开的,为什么却任由自己又一次接受了呢?大抵也是贪恋少年人炽热到发烫的喜欢吧,于是给自己找了个“来不及躲开”的借口。音乐放到了副歌,像是用人声和乐器炸开了一朵绚烂而盛大的烟花。一个月以来,秦青卓克制自己不去想关于江岌的任何事情,然而如今脑中却好像忽然打开了一道闸门,关于江岌的种种记忆如同泄洪般地涌现出来后背倚着树干,透过音乐会现场的人群朝自己一瞬不瞬地看过来的江岌被黑幕淘汰时说“是你终止了恶劣天气”的江岌;半蹲在唱台旁边,低声说“可以么”然后朝自己吻下来的江岌;坐在车里,坦白而坦诚地说着“我会努力变好一点,变成你这样的人”的江岌;站在后台的光线阴暗处,低声问自己喜不喜欢这首情歌的江岌;昏黑巷子里,找到自己的一瞬间一身戾气全部烟消云散的江岌;每一幕关于江岌的画面都涌入了脑中,它们浮现出来就不肯走了,牢牢地占据着他的大脑。于是他的大脑里渐渐地被每一个江岌填满了,一丝空隙都不留。江岌说自己是他人生中的那一点甜,那么他又何尝不是自己苦涩人生中的那一点甜呢?已经尝过了甜的滋味,究竟要怎么咽下这往后余生的苦呢。难道以后都要拼命地躲着关于江岌的一切,让自己平静而麻木地活着吗?他忽然有了一种惧怕的感觉,是相比付出真心后被再一次伤害的惧怕还要更深的恐惧感。害怕会这么孤独而麻木地活下去,也害怕那个喜欢自己的少年彻底从自己生活中淡出,从此跟自己再无关联。他又有点痛恨起这个只会退缩的自己,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去接受这段感情呢?为什么一定要预设一个被伤害的结果呢?窗外霓虹灯晃得秦青卓眼晕,他忽然有了一种回去找江岌的冲动。他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不是清醒的、理智的,就像那晚带江岌逃离节目组的摄像头一样,或许很快他就会意识到这个做法太过冲动,但他无法克制自己。“回红麓斜街。”他听到自己这样说。前排的司机也随之愣了一下:“回去?”“嗯,”秦青卓说,“回去。”“好,”司机很快应道,“那我在前面路口调头。”马路中间安有护栏,车子又往前行驶了一段,终于到了可以调头的路口。路口处堵了很多车,那场“午夜温度”的午夜快闪活动刚刚结束,正是观众散场的时候。车子跟在车流后方挤挤挨挨地往前挪动了一小段,然后被堵得彻底停了下来。《轻啄》已经唱到了结尾,江岌用很轻地声音唱着那句“愿你有好眠”。“路口堵住了,”司机回过头说,“估计得等一阵子了……”他话没说完,却见秦青卓忽然推开了车门,一语不发地下了车。他愣了愣,看着车门关上,秦青卓转过身往反方向走。细密的雨丝下得更急了一点,裹着风朝秦青卓的脸上扑。他走得急,丝毫没发现那雨丝里已经夹进了细小的雪花。寒意愈发明显,于是醉意便逐渐褪去,他感觉自己的头脑从来没这么冷静过。可即便这么冷静,那种想立刻见到江岌的冲动却丝毫没有退却,反而变得越来越强烈。他裹紧了外套,微低着头躲过扑到脸上的雨丝和雪花。身后的嘈杂人声被甩得越来越远,与此同时他的脚步也越来越快。远处的车灯遥遥打过来,细密的雨丝穿过光线,他想起了上次被江岌牵着手、朝着远处的光大步地跑过去的那一幕,于是他迈开步子跑了起来。他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湿润的风刮过脸侧,头发被吹得扬了起来。就这么一路跑到了红麓斜街,他才渐渐慢了下来。又往前跑了几步,他脚步停下,站在了不久之前他与江岌相拥的街头。他看到江岌背对着自己,正微低着头朝红麓酒吧走过去,影子被昏暗的路灯拖得很长。在盯着那背影看了几秒之后,秦青卓迈开步子,朝着江岌走了过去。江岌走得很慢,他则走得很快,于是他们之间的距离被一点一点地拉近了。只是走在前面的江岌带着耳机,微微出神,并没有注意身后的动静。等到秦青卓走到红麓酒吧门口,江岌已经抬步迈上台阶,卷闸门也开始缓缓上升,发出吱呀声响。“江岌。”站在台阶下方,秦青卓出声叫了江岌的名字。他看到江岌的后背似乎微微僵了一下,然后才慢慢朝他转了过来。江岌抬手摘了耳机,眼神是讶异的,似乎难以置信秦青卓又回来了。秦青卓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呼吸竭力平复下来:“江岌,上次那个生日愿望你反悔了,那今天我过生日,是不是我也有一次反悔的机会?”夜色很深,带着兜帽的少年直直看向他,黑沉沉的眼神晦暗不明,几秒之后才出了声,一贯流畅的嗓音里掺进了一丝生涩:“反悔……什么?”“我们……”秦青卓咽了下干涩的喉咙,“试试吧。”他说完这句,等待着江岌的回应,可江岌却只是那么看着他,并没有说话。站在台阶下方,秦青卓忽然有些忐忑一个人的喜欢再怎么浓烈和炽热,总归也是有时限的。会不会就在自己三番五次的退缩之下,江岌已经对自己失望了?会不会江岌已经发现,只会一味退缩的自己其实并不值得他那么喜欢?然而这次秦青卓却不想再继续退缩了,他定了定神,迈上台阶,朝江岌走了过去。由远及近的一小段路,江岌的目光始终没从他身上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