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嵬名云哥从此次北伐一开始便一直跟随御驾,并在进攻雀鼠谷过程中稍立功勋,但其部特殊的编制,也就是骆驼加小型扭力弩机的设计,很难通过休整迅速补充,所以部队虽然没有遭遇败绩,却也从出发时的五百匹人一路沦落到不足三百匹人的编制,此时被喝令渡河出战,也是一时惊疑。
但军令既下,便无思考余地,其人当即引本部两百余骆驼扭力弩转向石桥。而与此同时,一百余匹骡马牲畜也在党项辅兵的驱赶下,驮着打磨好的、充当弹药的拳头大石头尾随前行。
大约两刻钟后,昔日发明出来专门应对宋军重甲步卒的泼喜军便靠着骆驼的强大机动性渡河就位,然后立即起到了奇效。
拳石如雨,密集布阵的金军甲士,无论步骑全都被打的抬不起头来。
王德部的压力瞬间大大减少,最前方的王德父子似乎也能稍作喘息。
如此奇效,便是嵬名云哥都没想到,要知道,自己这种偏门的、很难补充的兵种,早有斥退之论,如果不是因为他去年上书说泼喜军可以发射火药包的话,早就被解散了。
王德稍得喘息,阿里部一时受挫,石桥前的小坡战场上一时有些逆转倾向。
但高地上,手握四个万户的完颜奔睹一声不吭,甚至看都没看高地正前方的战场,与此同时,高地侧后方的营寨内,全身都被打湿却只是望着自己头顶那面五色捧日旗的拔离速,当然也没有任何反应。
拔离速身侧,有一处木质望台,魏王兀术不顾身份,此时正亲自攀登望台眺望局势,却也不是在看高地正面方向,而是在向高地西面,所谓太平河上游地界奋力眺望……丝毫不顾雨水之中根本看不清任何情况。
之所以如此,原因很简单,前方哨骑接连汇报,先是韩世忠部背嵬军突破临河拐子马一角,与仆散背鲁的万户正式交战,然后便是数量惊人的轻骑纷纷渡河,涌了上来。
这个时候,高地西侧的太平河上游才是真正的战场,彼处双方交战部队很可能已经达到七八之众,而且还在往十万之众的交战规模无限制逼近……这种情况下,谁还在乎正面的小坡战场,尤其是此时看来,王德部的突袭更像是在给韩世忠作掩护。
转向上游,早已经全线交战的战场上,带着金冠的忽儿札胡思汗率领部分西蒙古部众率先渡河,本欲直接顺河进军,尾随韩世忠部进发,却得到了解元代传的秦王军令,要求他们自宋军背后绕行,准备去高地侧后方进攻,尝试插入金军战线最南端与营寨的缝隙,然后从高地后方洼地处完成对高地的包围。
当然,包围什么未免高看这一万多蒙古轻骑了,本质上还是要他们起到遏制、骚扰的作用。
实际上,绕过宋军部队后,忽儿札胡思便赫然发现,前方已经有金军骑步在此处布置妥当,依然还是步兵居中,骑步分两翼的典型‘拐子马’战术,而且已经成功连接南面营寨外的壕沟,封死了道路。
见此情形,早就知道厉害的忽儿札胡思倒吸一口冷气,但想到今日早间赵宋官家的战利品许诺,却还是咬起牙关,回身用草原语言呼喊激励起来:
“我的安答们!我的鹰狗勇士们!中国天子的许诺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是个公道的赏赐!现在该我们拿勇气兑换承诺了!”
“不要惧怕敌人,也不要惧怕这场雨水,我知道雨水很快就会将我们的弓弦沾软,将我们的箭羽弄湿!但是只要听着我忽儿札胡思的号令,我指向哪里,便将箭射到哪里,一刻不停,在箭羽湿掉之前,在弓弦软掉之前,把两筒箭全都射出去,女真人便会像兔子一样逃窜,胜利就是我们的!”
“现在,把弓全都拿在手上,把箭搭在弓上,随我来!”
言罢,穿着重甲、戴着金冠的忽儿札胡思调转马头,一马当先,弯弓便朝金军阵地奋力一箭,而几十名全副汉军制式重甲的克烈部贵族紧随其后,纷纷持弓追上,向着女真军阵发射弓箭。
见到汗王这般身先士卒,西蒙古军士气大振,当即遵从命令,也都纷纷仿效,以典型的轻骑战术展开阵型,然后在广阔的阵地上尝试以弓箭骚扰压制金军……一时间,这位西蒙古王身后箭矢如雨,而且雨落不断。
但是,不过亲自射出了两箭而已,刚刚还在阵前挥舞大弓,鼓舞士气的忽儿札胡思汗一声不吭,直接从马上栽倒,再不能起身。
西蒙古部众一时不明所以,阵脚大乱,刚刚鼓舞起来的士气更是跌落谷底。
就在自己父亲身后七八步外的脱里同样目瞪口呆,说实话,他是做好了战后将亲父移交给赵官家准备的,但这次真不是他。
实际上,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可能是他。
忽儿札胡思汗的几位安答以及几位西蒙古小部落头人一起下马,将直接没了气息的忽儿札胡思汗从地上抱起,而脱里这个时候匆匆下马去看,方才隔着面罩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是什么阴谋,真不是什么阴谋,就是一个意外,一支传统的蒙古羽箭正中因为带了王冠而没戴头盔的汗王后颈。
而羽箭的一侧已经被雨水打湿,羽毛散乱,这种情况下,没人能控制箭矢走向。
这就是一场战场上常见的误伤,只不过这一次被误伤致死是堂堂西蒙古汗王而已,而且是在战事刚刚要趋于激烈化、全面化的时候,忽然死掉。
一身札甲的脱里立在自己亲父身后,目瞪口呆,一时慌乱到了极致,身后部队更是散乱一时……要知道,西蒙古军才刚刚接战,甚至连身后部队都还没汇集妥当。而原本因为大股蒙古骑军抵达而陷入紧张的金军似乎也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开始有少部分铁骑越众而出,尝试侦查。
在这个紧要关头,鬼使神差一般,被周边克烈部贵族所注视着的脱里居然将目光集中到了自己父亲脑袋上的那个王冠之上……那个小小的玩意,刚刚害死了一个汗王,却似乎有什么魔力一般……脱里几乎想立即拿掉自己的头盔,戴上这个东西。
不过,随着雨水从兜鍪上渗入到脸上,跟着赵官家身侧见识了很多的脱里很快便回过神来,继而在恍惚中意识到,在眼下这个地点,这个状况下,这个王冠并不是自己戴了便算数的——而是赵官家、身侧这些克烈部核心贵族武士、以及身后部众全都同意才算数。
他必须要做出一些事情来向那位在河对岸操弄乾坤的官家,向身前身后克烈部的贵族与部众,向战场上尚未汇集起来的西蒙古的零散部落证明自己可以戴上这个王冠。
这是前所未有的危险,但也是机会。
下一刻,在周围克烈部核心人物的瞩目之下,这名忽儿札胡思的长子忽然向前,然后不管不顾,直接将王冠从自己父亲身上取下,却又翻身上马,拿匕首割断了自己的弓弦,并用弓弦将自己父亲的王冠系在了自己的长矛之上。
一名稍显年轻的克烈部贵族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将忽儿札胡思脖颈上的箭矢折断,然后其余贵族也都反应过来,立即将忽儿札胡思汗的尸体抬上一匹战马,然后只是将战马向后方自军阵中稍作驱赶,便也纷纷转回自己马上。
“女真人杀了我的父亲!”
脱里抢先一步,举着长矛回身驰向明显动摇的西蒙古军阵,奋力大喊,身后便是托着自己父亲尸首的战马,以及数十名克烈部贵族,而瞩目的王冠则在细雨中摇晃不停,以至于与长矛交相作响,那个声音听起来,似乎与脱里做赤心骑时战马脖子下的铃铛声没什么不同。
“女真人杀了我的父亲,你们的汗王!”
在数十名克烈部贵族的簇拥下,全副札甲的脱里举着长矛在西蒙古军阵前与自己父亲尸首间往来不断,以蒙古高原上的古老语言嘶吼不停。“你们还记得我父亲的恩惠吗?你们还记得对我父亲的誓言吗?你们还记得我父亲刚刚下的的军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