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忠瞬间醒悟,胡寅一时欲言,却到底是没有开口。
“先指着新军的事情,让他们交出武器,再检地,查验藏匿人口,释放奴仆,最后以从逆为名,将其中大家大户给清理了……”吕颐浩在座中瞥了一眼胡明仲,这才继续言语。“只要中间有人敢有任何不服之举,你便直接出兵,从根子刨了他们几百年的家当!”
“吕相公放心。”
韩良臣赶紧拍胸。“官家和相公既有此心,世忠难道还怕丢了名声不成?”
“刀授、检地的事情胡尚书带着其余几位辛苦些。”吕颐浩这才再度看向了这件事情理论上的正主。“不清楚底细的话去问郑修年……最后查逆的事情老夫自己来做。”
胡寅勉力颔首。
“马总管。”吕颐浩最后看向了马扩。“燕京和范阳两处颇有军需缴获……你要辛苦些,供给岳元帅出塞进取辽地。”
“这是自然。”马扩对于这个任务当然没有任何多余话讲。
“还有一件私事请虞学士帮忙。”
说着,吕颐浩忽然拄着拐杖站起身来,然后眯起眼睛相对躲在范宗尹身后的虞允文。“你替老夫私下告知一番魏王,老夫就不出面了……请他派妥当人往锦州一行……不是桃花岛就是菊花岛(觉华岛)……反正将听到老夫讯息逃到岛上的郭药师与老夫擒来……都说老夫不留隔夜仇,可这桩事,老夫已经记了十二年了!总不好让老夫这个河北大都督死不瞑目吧?”
虞允文愣了一下,即刻俯首应声:“此事简单……还请大都督静候佳音。”
吕颐浩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两日后,已经出了榆关的岳飞接到了身后赵官家以赤心队传来的口谕,然后同样没有多少犹豫,便在道旁稍驻,然后临时唤来两人:“郭进、杨再兴……此事需要往御前交代,你二人都去过御前,便将此事交予你们好了,带两都人足矣……李副都统(李宝)会遣船来接你们!尽量生擒!”
军令已下,以岳飞治军之严,郭杨二人虽然不愿去什么劳什子菊花岛桃花岛的,却也无话可说。,!
位极人臣,当世第一,秦王都不够还要给军中兄弟也添个郡王……这还不够让人自生畏惧之心的吗?”
韩世忠欲言又止,马扩也微微醒悟,便是范宗尹、虞允文等人也都低头。
而吕颐浩也继续念念有词,胡乱絮叨了下去:
“而且,除了现世富贵,还有功勋名头,还有那什么‘醉里挑灯看剑’……
“你韩良臣也是读了书的,也该晓得,若是将来编纂《宋史》,你韩世忠怕是要单独列传的,若是分个《南宋史》与《北宋史》,那你说不得能在《北宋史》里排到列传前三里……”
“最多前五……”韩世忠忍不住插了句嘴。
“前五就前五吧。”吕颐浩不以为意道。“但是不管前三还是前五,这般富贵,这般名望,真的能妥当守住到死吗?
“自己肚子里有几分货,自己不知道?
“万一子孙闹出不端事来,万一自己往后三十年没有跟上官家脚步……落得个晚节不保,该如何是好?
“高处不胜寒啊……秦王、韩元帅,你果真不惧?”
韩世忠一开始还想再插嘴,但终究还是保持沉默了一阵子,这才缓缓放下扶着腰带的手,抚着膝盖一时讪讪:“吕相公说的通透,世忠如何不惧?”
听到这话,前日因为传旨抵达这里的虞允文直接把头埋得更低了。
“你看……你这般功勋结果都要生惧,官家呢?官家功勋结果更是重如泰山?又如何不惧?”虞允文怕,有人却不怕,吕颐浩头也不抬平静相对,只当是什么家常言语一般。
殊不知,殿中几位位极人臣的文武在内,还有书吏、其他中层官员,早就个个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多余动静了。
“可我是惧怕脱离了官家,官家又是惧怕什么呢?”韩世忠停了片刻,主动追问,他是真好奇了起来。
“官家也怕脱离了你们。”胡寅忽然插嘴。“太近生祸,太远生疑,弄得君臣各自不安起来……所以,若是官家哪天弄出什么疯事来,也不要多疑,说不得只是他畏惧之下失了措而已。”
“确实。”马扩似乎想起了什么,倒是一时感慨。“有些事情,注定是讲不清的……而且三十万御营还是有些多了,金国这一遭后,怕还是要痛下决心的。”
韩世忠也微微颔首。
“此事自古皆然。”范宗尹也没忍住。“下面都在传……秦王、晋王或魏王,可能要接枢相,入秘阁,元帅之身便是个说法,镇戎郡王、隆德郡王和陇西郡王三位好像也有说法。”
此言直接引发了殿中一番嘈杂之声。
“你们太小瞧官家了。”吕颐浩任由殿中一时纷乱,只是低头处置最后一份遗留的文书,一直等到批示完毕,放下笔来,这才在座中感慨出言,而他刚一开口,殿中便整个安静了下来。“官家当然也在畏惧不能守住君臣之谊,可官家难道不畏惧如何施政,如何与东京那里分说两河处置?不畏惧如何对上河北疮痍之地?不畏惧如何与东南解释要等河北安定、金国尽灭后再去加赋?若是不惧,为何要躲过去修黄河?”
“修黄河……”韩世忠跟了半句,似乎没反应过来一般。
“修黄河……便是畏惧到什么都不敢对上的意思,因为修黄河肯定不会出错。”吕颐浩认真解释。“就好像之前官家在后宫养鱼种桑一般……养鱼种桑,肯定也不会出错。”
“这有些……有些匪夷所思了吧?”马扩也有些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