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马缰,翻身上马,嘴里嘀咕着:“明日我就要离京了,去和她道个别吧。”一路愁肠百结到了延福坊。
转过一处墙角,再往前就是郑宅,可他忽然勒住了缰绳,看见银素从门内迈出来,笑盈盈与站在台阶前的人打招呼。
照着背影猜测,那人是唐义节无疑,刚下值便急着赶来见她,身上还穿着绯色的公服。
银素的气色很好,脱胎换骨了一样,穿着蜜褐色的夹衫子,重新梳起了螺髻。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如此灵动的样子了,好像与成婚前没有多大差别,只是站在台阶前的人不是他了,换成另一个等了她多年的男子。
她与唐义节说话,神情平和,偶尔掩唇颔首,彼此相处很是和谐。大约她发话请他登门了,唐义节举步上了台阶,犹豫片刻来牵了她的手,她没有拒绝。
辛重恩惨然泄了气,牵着马,转身折返了。
那厢的郑银素朝巷口望过来,视线略一停顿,便转身迈进了门槛。
他无处可去,也没有途径排解忧愁,索性回去,告知家里人自己辞官的消息。
李夫人听了大哭一场,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孽障,什么事都是自己决断,你眼里可还有父母长辈!”
他跪了下来,额头抵着母亲的足尖,哽咽道:“儿生母早故,是阿娘一手带大儿,阿娘在儿身上耗费的心血,儿一辈子报答不尽。如今儿走到窄处,偏身也挤不过去了,留在长安会成为辛家的把柄,倒不如辞官云游,也保全了全家的名声。只是儿一个人走得干净,却要把和月托付给阿娘,求阿娘看在母子一场的情分上,替儿照顾血脉。若是儿还能活着回来,再给爷娘尽孝,尽我做父亲的责任。”
李夫人被他这样一说,顿时慌起来,“你要去哪里?你阿耶还不曾回来……你先见了你阿耶再说。”
辛重恩直起身摇头,“见了阿耶,少不了一顿好打,我就不讨那皮肉苦了。”
家里人恨则恨矣,听说他要走,自然万般不舍都来挽留。但他去意已决,苦笑道:“我在长安已经待不下去了,过阵子银素出嫁,让我有什么颜面面对旧日的亲友。”
第二日坊门一开,他带着狗儿,迎着朝阳东行,打算从春明门出长安。
路过东市时,看见胡四娘正在胭脂铺前买胭脂,身边站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望向她时眼神热切。奇怪,自己竟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摇着马鞭,慢慢走开了。
这段乱七八糟的感情开始得幽微,结束得也莫名,好像谁也不需要给谁交代,断了联系,事情就了结了。
狗儿夹了夹马腹赶上他,喋喋说:“那时候郎君在衙门忙得摸不着耳朵,要是长久忙下去,不再见胡四娘子,也不会弄成今天这样。”
是啊,如果那日下值没有被她拦在巷子里,如果自己没有一时糊涂上了她的马车,他应该会继续过着平静的生活。
有些缘分是孽缘,存在就是为了毁灭。如今两手空空重新开始,如果能活着到沙州,就拿命来洗清辛家的耻辱吧。
第63章三字已满,可以为所欲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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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旬休,凌溯不必赶早进东宫,起身之后听长史娓娓回禀,“辛五郎带着一个随从,两个包袱,从春明门出长安,一路向东去了。”
北行的路线他们事先规划过,先往雍州停留几日,再过薄州直去庆州。看似行进随意,如此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便到沙州了。
长史对此事始终有些不确定,犹豫着问:“郎君觉得辛五郎能够胜任?”
凌溯站在镜前整理了衣襟,抬起手臂让内侍系上玉带,曼声道:“辛家的儿郎,不是只会读书,他们能文能武,端看西院的娘子就知道了。不过入朝为官后,五郎去的是秘书省,渐渐拳脚功夫生疏了,但他有报国之心,这人便还有救。此事我与他事先商议过,他有这胆量,我才敢委以重任,用人不疑,端看他日后的作为吧。”
是啊,忽然弄得妻离子散,虽然对辛家来说是个打击,但在太子眼里,却是另一种转机。
一个合格的政客,能在绝境之中发掘更多可能,辛家平时铁桶一样,儿辈里忽然有人坏了名声,朝堂上多少人喜闻乐见!光明正大派人前往瓜州,每一次都是无疾而终,既然如此就换个路数,利用他的境遇作掩护,游山玩水之间抵达那里,可以减少怀疑。
长史颔首,复又道:“暗处的人,难道不会疑心这是苦肉计吗?”
屈膝跪地的内侍将玉佩挂在他腰间,仔细整理再三,方却行退下去。凌溯在镜中端详了自己一眼,牵扯着中衣的袖口踱开了,淡声道:“什么样的苦肉计,会让妻子另嫁他人?”
长史“哦”了声,“也对,那是郑家的女郎,不同于一般门庭。我看这几日郑尚书精神不振,中晌廊下食的时候,闷着头一句话都不说,想必为这件事苦恼得很。”
所以天降的机缘,一切都刚好,只要抓住这个时机,混乱之中能够建功立业。
回身坐到案前,他打开了北疆一线的布兵图,瓜州的营房和沙州的驻军,这图上画得清清楚楚。辛重恩抵达沙州之后,将手令交给节度使以调动兵力,边陲之地的稳定,还是借助地方势力牵制羁縻为好。徐自渡是扎在朝廷心头的一根刺,若是能轻巧拔除,于社稷大有益处。
一旁的长史很欣赏太子殿下的运筹帷幄,他是能够指挥千军万马的开国太子,心中自有乾坤。别看他在行辕中面对太子妃娘子时一根筋,离开了儿女情长,他还是那个不可多得的将才,是北军心中的盖世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