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宫中的内侍和一群护卫,簇拥着一辆马车,离开宫城,来到史弥远的庄园外。等把守着整座庄园的禁军将领们迎出来,内侍宣旨,言明相府凶案交给孟元帅全权调查,封锁庄园的这批禁军,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也由孟元帅调遣。宣旨过后,内侍和宫廷护卫们向马车中的人道别,便即回转宫中复命,从头到尾,马车中的人都没有现身。等马车进了庄园之后,又过了片刻,车夫孤身从庄园中走出来,轻功越过河流,叩响了对岸那座宅邸大门上的铜环。苏寒山早就听到外面的动静,开门一看,只见一个双眉如剑,眸如点漆,英姿勃发的少年人,站在门外。这人相貌跟“陈维扬”一模一样,连背上的那把剑都是同一柄。但在苏寒山的感觉之中,他的气息比起之前破阵的那人,明显弱了一大截。陈维扬抱拳道:“苏少侠,我家主公请你到庄园中一聚。”苏寒山笑了一声:“等我一下。”他转身到宅子里拎了个青花瓷的茶壶出来,顺手关门,飘身过河,跟着陈维扬一起进入庄园之中,穿过几片园林,就到了一座小楼前。楼外停着一辆马车,周边正有一些禁军士卒在值守。苏寒山进去的时候,几个禁军将领,正在向坐在桌边的老人汇报案情。那确实已是个老人,本该是浓眉星目,鼻梁高挺,英武不凡的相貌,而今脸色却显焦黄,满面倦容,眉心、眼角都是皱纹。连他鬓角垂落的两缕发丝,以及下巴上的短须,都显出一种枯黄微卷的模样,毫无光泽。苏寒山略等了等,老人便挥手,让那些禁军将领退去。这个案子原本就一筹莫展,本来也没有太多紧要的消息,几个禁军将领也不怕被外人听了去。倒是其中有人认出,苏寒山就是住在对门的那人,不禁多看了两眼。苏寒山回望之时,那人却露出一个微笑,拱了拱手。能做到禁军将领的位置上,不但有一身不俗的武艺,更重要的是知情识趣,消息也灵通,这些人当然不会自找麻烦。他们有礼有节的退出小楼,连值守的士兵也一起叫走,远远离开了。苏寒山走到桌边,把茶壶放在桌上,笑道:“前两天想请个朋友喝茶,当时没空,现在可以补上了。”“哈!”孟昭宣露出轻浅的笑容,“看来不等,连他们自家门人,都少有能够练到的,入门难度很高。相比之下,这罗摩心法入门的标准就低得多。苏寒山却摇了摇头,收回手来。“看来张老爷子说得没错,我这套心法对你来说,起不到什么明显的效果。”孟昭宣并不是有筋骨皮肉上的伤势,也不是因为中毒导致气血坏死,而是修炼功法上出了问题。他的肺部已经完全淬炼成功,金气太盛,压迫肝脏,体内没有其他可以与之平衡的力量。罗摩心法再怎么运转,最多只能缓解肝脏的痛处,而无法撼动那强盛的肺金之气,自然也不可能根治。孟昭宣回手按了按自己肝脏部位,笑道:“已经不错了,我平时白天用易筋经疗伤,晚上以睡丹功疗养,虽然可以保证必要的时候用出八成功体,对痛感却没有多少削减,你这套心法,正好可以削减痛感。”苏寒山说道:“待会儿张老爷子也会来,我看他已经有些成果在手头上了,让他给你看看吧,还能翻翻这边的秘册。”“能治固然最好,就算治不好,有些事,我也要趁这个机会做成。”孟昭宣慢饮热茶,说道,“之后我会选个人多的场合,做一场戏,本来只有我和小陈,还嫌有点单薄,你的来历神秘,正好可以配合一下。”苏寒山好奇道:“什么戏?”孟昭宣当即简明扼要的讲解了一番,听得苏寒山眉开眼笑。“好啊!”苏寒山抚掌道,“这种事,我一定要帮帮场子。”他们聊得正开怀时,两个清晰的声音在小楼中响起。“大理龙茶,前来拜访孟施主!”“安南陈守之,特来拜会孟元帅。”说话的两个人,此刻其实都还在庄园之外,可凡是在两三里以内的人,听到这两个声音,都觉得像是有人在自己身旁、背后说话。声音响亮,但不高亢,不刺耳。不少禁军士兵,甚至下意识地朝自己背后看了一眼。苏寒山眼神微亮,感受到两股与众不同的气势。一者厚重刚硬,如扎根于大地中的巨岩。一者苍劲孤高,犹如断崖上凌风的青竹。孟昭宣也微微动容,走到小楼门口,说道:“请他们进来。”禁军士兵们虽然离得远,眼睛却一直在关注小楼的动向,看见孟昭宣邀请的手势,立刻会意。很快,庄园外面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走过来,其中有大半都是扶摇山的人,是苏寒山的熟面孔。有小半则是和尚,以及统一着装的青袍书生。李秋眠走在最前面,与一个老僧,一个文士并列。走到近处,众人一同行礼,礼仪各异,但神情仪态上都十分敬重。“大理国师,安南皇叔,两位远道而来,孟某有失远迎了。”孟昭宣拱手还礼,“秋眠,我们也许久不见了。”人来了这么多,当然不适合再进小楼,孟昭宣就领着他们到了一座宽敞大厅之中聚谈。禁军士兵们的茶水糕点,终于有机会送上来,放在贵客们手边。“阿弥陀佛,大宋与大理向来为友邻,昔日蒙古侵犯大理,九河之战,也多亏孟施主派人策应奇袭,才迫使忽必烈退兵。”龙茶神僧入座之后,开门见山的说道,“贫僧虽是方外之人,对孟施主也敬重万分,惊闻孟施主有恙,特来探望,并携我大理国库之中,奇药四十三样,丹方九种,名医七位,以盼能助孟施主一臂之力。”他说话间,背后那些和尚们纷纷出列,打开自己的包袱,捧出锦盒,还有些和尚则分明是精通医道,双手合十,向孟昭宣见礼。陈守之也说道:“鄙人代安南国,也奉上一份心意。”和尚们见机让开,书生们则捧出他们的包袱。不同之处在于,那些和尚的锦盒已经贴了药材名称,也没有特地打开,而这些书生捧出锦盒之后,则全部将之揭开。许多禁军士兵脸色微变,扶摇山弟子中,还有人传出一声低呼。苏寒山仔细一瞧,原来那些锦盒之中的东西,看起来全是一些毒物的尸首。有被开膛破腹,晒干了之后,皮色漆黑的尖头怪蛇,还有拳头大小、色彩斑斓的大蜘蛛。又有通体碧玉般的小蟾蜍,两只眼珠却猩红如血,使人见而生畏。乃至有看起来长达一尺多的大蜈蚣,背壳漆黑如铁,千足如黄金铸造,盘在漆盒之内。“毒牙化骨蛇,千丝仙姥,冷洞蟾王,金翼蜈蚣……”张叔微忽然开口,对那些毒物如数家珍,脸上也有几分激动之色,“这些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珍稀药材,金翼蜈蚣,传说更是五百年才出一条,居然能够凑到一处。”“都说安南之地,林广山深,千洞廊回,奇物层出不穷,果然不假。”他扫视诸药,忽然指着一株形状怪异的黑色小树,说道,“却不知这是什么宝贝,我竟然也不认得?”那小树还有一种近似檀香的气味,远远嗅到一点,都觉得耳聪目明,鼻息舒畅,绝非凡品。“那是曾遭受鲸落的海底珊瑚,被几乎成精的墨鱼视为巢穴,常年用自身墨汁浸染,老死之后又葬于其中才能形成的绝代珍品,被海外群岛的土人所得,呼之为墨玉龙角,奉为神赐之宝,我游历海外的时候,曾斩杀一群异邦海盗,救下一岛土人,被他们用此物酬谢,后来翻遍典籍,拜访名家,才知道此物来历。”陈守之知道对方神医身份,听了这番赞誉,也稍有得色,说起自己过往经历,最后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