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停泊在窗台,裴言一如既往地失着眠。
他很久没在这个窗口看见色彩纷呈的鸟儿。
他不想见刘小姐。
他想一个人搬出去住。
可他只能在脑海里这样想。
直到睡着为止。
然而这一晚,裴言始终没有睡着。
他看着天色从深黑渐渐稀释成灰蓝。
清晨熹微的光线将房间里的一切染上朦胧的光彩。
黑色的书柜,白色的文件,灰色的床品,房间角落里的木箱子,都被覆上一层温暖的错觉。
这一刻,他忽然很想找一本封面斑斓的童话书来看。
但他的书柜里早就不再有这样的书。
等空气从灰蓝又变成亮白,裴言起床,路过落着灰尘的木箱,走进卫生间,重复几个小时前做过的事,刷牙,洗脸,换衣服。
他看着镜子里彻底长大成人的自己,迟钝地发着呆。
裴言渐渐想不起来小时候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他只记得,自己很喜欢看童话,看各种各样的故事。
小学班里订月刊杂志,一年级时,班里每月要发下去十多本《智慧与探索》,二十多本《童话新编》,其中一本《童话新编》就是他的。
那时的母亲罗秀云依从他的爱好,给他订了一年又一年《童话新编》,陆陆续续放满半个书柜。
周末时,裴言写完作业后,常常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翻着故事书,看得津津有味,偶尔望着窗外的流云飞鸟,想象故事里的画面,让心随着幻想飘远。
等住在附近的玩伴跑到楼下喊他的名字,他便合拢杂志,兴冲冲地告诉母亲要去小区里玩,晚饭前回来。
他有故事书,有溜冰鞋,有装着蚂蚱的玻璃瓶,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直到小升初的前一年,每月送来班里的《童话新编》只剩三四本,订购人数最多的是《智慧与探索》,大半个班都订了。
不知不觉间,玩伴找他去小区里疯玩的次数变少了,他们说周末要去书店,有的还要上课。
因为他快要上初中了,相熟的亲戚同事们热情地指点罗秀云该怎么教育儿子,他们是过来人。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罗秀云已经浪费了小学这段宝贵的时间,她该让儿子周末去上奥数和外语的培训班,而不能由着孩子的性子来,这会让他输在起跑线上,未来竞争那么激烈。
等新学期订购月刊的表格发到手里,罗秀云显得举棋不定,征求他的意见:“这次要不要再订点别的杂志?你们班同学订什么最多?”
“都行。”裴言也犹犹豫豫,“订智慧与探索的人最多。”
“那我们也订一本这个?”
“好。”裴言想了想,补充道,“童话新编也要。”
那年的裴言开始同时收到两本杂志。
他不喜欢复杂难懂的奥数和拗口难记的外语,他更喜欢语文和历史。
罗秀云没有勉强他去上课外班,因为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必须的,况且儿子对此显然兴致缺缺。
但她还是担心儿子会落后别人太多,作为一种自我安慰似的补充,她给他买了书店里小升初货架上最显眼的那几本书。
裴言实在无聊的时候,偶尔会翻开它们看一眼。
日子如流水逝去,塞在车棚角落里的溜冰鞋积了灰,空空的玻璃瓶遗失在时间的缝隙中,初中不需要挑选五花八门的月刊,老师们会列出明确的课外读物与教辅书单,每个人都得买。
不再有不确定。
也不再有新的《童话新编》。
旧的《童话新编》从日渐拥挤的书柜转移到了纸箱里。
和大部分人一样,裴言渐渐忘了童话,因为每天有那么多东西要学,有那么多题目要做,他没时间想别的。
他潜移默化地接受了一种最平常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