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出嫁后,要搬出这家里,小云若想跟着亲姐生活,这家里最后就只剩下甜酿一人。
“说不准呢。”最后她回他,“可能会,也可能不会,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但眼下还是赚银子比较重要。”
甜酿用那批在明州买的香料,试了一些东西出来。
外头香料铺里卖的,都是现成的香饼香线,多俗少雅,当然也有顶有名的铺子,调配的香料很受时人追捧,靠着这一门手艺家累巨万,但凡风雅些的人物,也都会动手调香焚香,甜酿所制的,都是依着自己的喜好做的。
先是去了西泠桥的画舫里,花娘们许久未见甜酿,此回见她挎着个小篮前来,都殷勤招呼:“九娘子。”
甜酿以前常送自己做的香囊、绢袋、药枕一类,用的不过是药铺里常见的花草药,兰菊豆蔻、薄荷、半夏、橄榄一类,这回倒是有些很新鲜的货品。
“这是什么?”花娘笑吟吟摇着琉璃小瓶问。
“木樨香油和绿云香。”甜酿把发油倒在掌心推开,浓郁又清雅的香气扑面而来,“木樨香油就是每日梳发用的,我加了些蔷薇水在里头,木樨的香气没那么甜腻,绿云香是生发用的,比外头的更好些,加了沉香在香油里,能让头发生得更好。”
“这个呢?”白色的小绢袋装着香喷喷的细粉。
“是梅真香粉呢,零陵香、白檀香、丁香、一点脑麝和珍珠粉调和在一起,用碾子碾碎过筛,沐浴后涂抹身上,润白、生肌养肤之用。”甜酿去拿小匣,“还有兰汤香,我试着做了几个,用蜂蜜调和沉香,在小锅里煎成香饼,沐浴的时候抛在浴盆里,化开后香气一整日都不散。”
“这些都是身上用的,我做得仔细些,是按香典上的方子试的,自己也试过。”甜酿将篮内的东西都摆开,“还有的就是香囊,香珠,香串,香饼,做了许多样子,你们上回说的寿阳公主梅花香、花蕊夫人衙香、宫香百合香我都试了好些,就是不知合不合心意。”
花娘捻起一方团扇,凑到鼻尖一闻:“这香气好清冽,是龙脑么?九娘把香水洒在扇面上了?”
“这是酴釄香,有龙脑和甘松,扇柄是用香料熏蒸出来的木料,好长时间都不散。”
花娘们都笑:“九娘子现在是大手笔,不过也是,以前一个精巧香囊只卖几十文钱,如今内里换了这些名香,说是值一二两银子也有人买。”
画舫上的花娘们从头发丝到绣花鞋都是香甜甜的,香炉也是一直供着的,每只画舫都有自己取香的香料铺子,每月结算银子,少不得也要花出去几十两银子。
众人照拂她的营生,每只画舫都挑了一两样香料回去试试,甜酿这一趟便是满载而去,两手空空回来。
花娘那去过,甜酿又带了些去以往相熟的几家富人家,大抵都看在东西精致新奇的份上略试了些,只是不知道用下来究竟如何。
甜酿提心吊胆过了几日,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几只画舫上的花娘特意打发人来取香,甜酿调的熏香,多半是依着香典和外头的行货改良的,带着些自己的活泼喜好在里头,不是规规矩矩的香,配料自己有加减,有些香偏清冽,有些略甜,有些略苦涩,就如同她偏好于香橙的甜,也喜欢丝绸上沾的染料涩气,习惯家里库房药材的苦气和园子里的花木的味道。
既然有人喜欢,甜酿真真切切松了一口气,兴高采烈把香送了出去,曲池也把甜酿制的那些香的拿了一半走,也有些钱塘的老主顾可以走动走动,帮甜酿销些出去。
这一批香甜酿卖了一个月,最后清点收入,竟收了千两银子,那些香料,都是小玉小云和邻里妇人帮着一点点研磨出来的,香囊绢袋也都是大家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这些扣算下来,两三个月的功夫,近乎赚了四百两银子。
甜酿还了五百两给曲池,很是高兴:“谢谢曲夫人的本金,也要谢谢你的帮忙。”
“家姊知道九娘赚钱,也很高兴。”曲池把银票推辞回去:“蓉姊写信给我,让我同九娘子说,不若用这些银子开个小香铺吧。家里太窄,九娘子做起活来也不方便,有了铺子,不仅能招揽客人,也有地方让九娘施展,这五百两银子,算蓉姊合伙的本金。”
甜酿也有开铺子的想法,只是有些胆怯:“大家都会喜欢我做的香么?”
“当然了。”他柔声安慰她,笑吟吟的,“九娘子做的每一样东西,我都很喜欢。”
既然要开铺子,先紧要的就是找铺面,还有一两个月就是小玉婚期,甜酿一边帮着小玉的亲事,一边也要找掮客去看铺面,这些事只有曲池略在行些,每日从早到晚,都陪着甜酿在外奔波。
“好像有些耽误你。”甜酿也有些不好意思,“每日跟着我东奔西走,其实大可不必这样。”
他双手叉在后脑勺,漫不经心:“蓉姊不在,只能委托我多上心。”曲池挠头,咧嘴笑,“也算是自家营生了。”
“曲夫人好像从未给我写过信每次都是让你转述给我。”甜酿不经意笑道。
曲池捏捏下颌,看着甜酿讪笑:“蓉姊倒是有写只是和九娘子说的话混在给我的信里我不好意思把信拿给九娘子看怕九娘子看见蓉姊教诲我的那些话怪丢人的”
他神情大大咧咧,不似做假,脸颊还有一丝红,甜酿笑问:“曲夫人会训斥你么?”
“当然,我十一岁从江都溜到吴江来,一直是蓉姊管教我的,长姐如母,早几年她对我可严格了。”曲池懒洋洋坐在驴车上,见甜酿一双眼望着自己,抻长了腿。
“十一岁就离家出走了啊”甜酿看着他微笑,“看不出来,年轻小小,倒是很有志气。”
“咳”曲池捂住唇,“我娘是生我难产死的,两年后我爹就续娶了一房,后来蓉姊出嫁,我爹又有了几个孩子,我和他们不对付,小小年纪就有些逆鳞”
他幽幽叹了一声,似乎沉浸在过去:“不过那都过去了,我离得远远的,我爹眼不见我为净,我也落得清闲自在”
甜酿常见他笑,极少见他脸上也带着落寞神色,他的眸色稍浅,显得目光清澈,眸光黯淡起来,竟然有些可怜兮兮,孤孤单单的意味,甜酿瞧着他那双眼,一时也有些怔忡,不知如何劝慰。
曲池见她瞧着自己,眼睛兀然微红,将脸撇过去,躲着她的目光。
“曲池。”她往他半蜷的掌心塞了块东西,微凉的指腹在他手心划过,虫蚁爬过一样痒,“都会好起来的,你现在就很好。”
是块甜津津的芝麻糖,他将糖塞入嘴中,见她明眸晶亮,目光柔软,抿了抿糖水:“对,现在就很好,有九娘子还有小玉姐妹两个也认识了很多朋友我很喜欢这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