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段落云棠并没有逐字逐句地写出来,只是浅注了一两句便略过去。因此这个改编之后的故事大部分是由云棠口述给寝阁内的众人听。
于是等到皇帝终于从宴上脱身,几乎是迅疾如风地赶回来,却发现整个宇粹宫都显得空荡——黎南洲眉头微蹙、一路长驱直入,然而刚走到寝殿的内间就看到了自己之前绝想象不到的场景:
数十个宫人或站或坐地围在寝阁和内间,让这宽敞的起居阁室都显出几分拥挤,而他们面上都呈着某种专注神往的表情。
甚至内间有两个占据门边位置的二等宫女还在垂泪掩面,好像伤心得不得了。
黎南洲一时间哪能想到这其中的缘故,他当下还以为是里面出了什么事情。
好在惊疑的皇帝尚未走近,就近一步看到了内里的情况——
半撤开的屏风后面,云棠像个大老爷般舒舒服服斜倚在榻上。他面前还支了一张小桌,上头摊开放着一本横开的长册子,而最近处的掌笔太监和云棠专属的几个宫侍也正凝神细听。
“直到这时候众人才听明白,原来兰娘竟是知府家当年被掉换了的真千金。”
小东西枕着高高垒起来的被子,眼睛亮晶晶。与其说云棠对这个自己修改过后的故事有兴趣,不如说他正很陶醉于众人或喜或悲、深深沉溺、被他一手带动的情绪:
“而今日强逼上门的李师爷家人本来还在胡摔乱踢,听到那身着绫罗的仆妇嚎啕大哭声,李仆呆在当场,不由两腿发软,慢慢跪在了原地。”
云棠唏嘘着讲到这里,黎南洲已从背后看见内间一个支着耳朵的小太监左拳右掌无声地击在一起,似乎大大出了口气。
——小祖宗竟还有这等本事?又是谁把这个故事呈到他手里?
皇帝不由一时无语,他默默在原地停顿了一刻,才放缓脚步往里走去。
靠在外围的宫侍竟然真的投入到这时才看到皇帝,随着一声「陛下」的轻呼,从外到里的宫侍逐次醒过神来,原本专注的神情却来不及转为从容恭敬、又因着瞬间的惊恐显得有些滑稽,他们纷纷如插烛般跪在原地。
黎南洲倒是丝毫没有生气。甚至他还很温和地摆摆手,叫掌事先带着这一帮乱杂杂的人起身退下去了。
想也知道,他殿中的宫侍没有这个胆子自己聚过来听,老童也肯定不会有这份闲心。有当下这一出场景,只能是小祖宗自己的命令。
除了原则性的问题,连他这个皇帝都向来不太违逆云棠的意思,一人之下的掌笔太监更对这个祥瑞溺爱得要命。只是要宫人聚过来的小事,小东西自然能如意。
因此哪怕皇帝心里真有不悦,他也不会在明面上表现出来。何况黎南洲确实不介意云棠的新游戏,只是颇有些担心云棠的病情。
“不难受了?”皇帝换了外衣走过去后先没说别的,只伸手摸了摸云棠的额头,果然先时的温度又一次消了下去。
小猫大人的脸色看上去就比下午好得多了,似乎这个新的消遣也叫云棠暂时忘却了先前因病而生的萎靡。
“不难受了,都好了。”云棠支起身来。他好像比中午那阵都更有力气,这时候一看见黎南洲,小猫大人就在面上露出笑意。
那张小脸白里透红的,简直像海棠花一般朝着皇帝迎上去——他们之间的小桌和册子被童掌笔眼疾手快地撤掉了,好叫一下午未见的两个人能抱在一起。
“叫王奇人再过来看看。”皇帝转头对明续轻声吩咐,然后才再回身问搂上来的云棠:“有没有吃东西?”
“没有,我一点都不饿。不想吃东西。”云棠在床上跪起来,两只环着的手臂也把黎南洲松开了。他后退一些,皇帝就看到他面上仍然一副活泼泼的神情。
童太监前不久其实也插话问过云棠同样的问题,可小猫大人没有一点饥饿之意。
此时倒还不算太晚,只是跟云棠中午用餐的时间已经有很长的间隙。
黎南洲一开始并没有太当回事,只吩咐膳房准备清淡的汤羹粥食后,他一边叫宫人收拾这里,一边给躺了一天一夜的云棠穿上一件厚实些的衣服、再穿上鞋袜,然后终于将人从躺了太久的床上抱离。
等王太医来到的时候,就看到皇帝正在坐榻上专心致志地听祥瑞说个不停,一直到看见他来,这两个人才意犹未尽地暂停。
老太医诊脉的过程也相当顺利——以他的医术,治疗一个小小的伤风根本不成问题。
“后半夜注意一些就行。”王奇人还是这样叮嘱,同时在先前的方子上又减了几笔。
老太医这次的离开就跟他来时一样快。而他走以后,侍膳太监很快就把晚膳摆好了,一道道精致的粥羹小菜色泽诱人,造型讲究,端是引人食欲,云棠却完全不感兴趣。
“我不想吃这些。”中午还比较买账的小猫大人抬头在桌面上看了一圈,眼底有些嫌弃。
“你自己吃吧,”云棠拍了拍皇帝的腿,从这人身边站了起来,往寝阁屏风后的床柜摸过去——
没了老童的玩具,没了一屋子听众的捧场。黎南洲回来了,云棠这时终于想起了他的糖果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