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原吉开口道:“若是说藩镇地方的税收自主权,源头还是在安史之乱上。”
“安史之乱,天下离散,民户因战乱、徭役而造成的逃亡极为严重,几乎半个大唐的疆土,均田制都严重败坏,与此同时,藩镇开始逐渐做大,这就导致了安史之乱后的唐廷中央,既要负担整个天下的支出,收入却远不如前,于是更化税制,势在必行。”
“《旧唐书》载,唐德宗即位,议用宰相,杨炎以文学器用,拜银青光禄大夫、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杨炎开始了两税法更化。”
“此前,唐廷中央采取的税制是基于均田制而产生的租庸调制。”
“租,也就是地租,每一百亩田每年要纳税两石,因为这是国家的田地,均田制是授田而不是给田,所以要给国家交田租。”
“庸,就是徭役,每年要给官府服役二十天,闰年就是二十二天,这部分徭役,可以用缴纳高额实物的方式抵掉。”
“调,意思是户调,要根据乡土特产来算,一般需要缴纳绢二丈、棉三两。或是布二尺五丈,麻三斤。”
夏原吉叹了口气道:“但租庸调规定的这些,其实是按唐朝初期,因隋末战乱而户口大减后的情况。唐朝初期到唐朝中期,户口翻了一倍,本来就是人多地少,物产不足,百姓缴纳起来已经非常吃力。以前唐朝初期的民户甚至有时间去折冲府训练,但后来,全家辛苦一年,缴纳了租庸调后,也就是勉强饿不死的状态。”
“内卷。”
看着忽然开口的姜星火,夏原吉问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而朱高煦则是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听过姜先生说这个词。
哦对,讲王朝周期律的时候提到过,本来说《国运论》里会有,但是后来再也没提了。
“内卷,意思就是同样是种地的农户,随着时间的推移,农户不得不付出比过去更多的辛勤汗水来让田地产出有微薄的增加,但是大家都努力,都在精耕细作,从结果上看,确实比以前努力数倍了,可收获还没有以前多。”
“为什么?”朱高煦问道。
“原因有两个,其一是因为带头内卷的人会收获更多的收益,譬如同样是一个村庄,我每天比你多两个时辰照顾庄稼,去年秋收的时候,我收获的粮食多,所以能比你多卖三成的钱;但是随着这个秘密被人发现,大家今年起都开始每天多两个时辰照顾庄稼,今年秋收的时候,反而因为大家集体增产,粮食的价格下降了今年大家都付出了两个时辰的努力,但是每个人的收获都不增反减,或者仅仅增加了一点,而这一点,完全匹配不上自己全年努力的付出。”
嗯,所以带头内卷的,都特娘的是工贼。
“其二是因为,老板,阿不,官府看到你们这么努力,也会随之上调收税的额度或是直接从中贪墨要求多缴,那么你们的努力,其实都给官府的老爷们做了嫁衣。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你承担的责任会越来越多,娶个婆娘、生个娃,这就要求你们必须必其他人更加努力才行。”
“如此一来,为了超过其他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人与人之间就开始了内卷比赛。”
说完这句话,姜星火忽然一怔。
内卷?
既然现在自己的建议能够直接受到大明帝国高层的注视。
那为什么不把那个政策搬出来呢?天天让老百姓内卷,缺不缺德啊?这回我就让官老爷们也卷一卷可还行?
按下了心头的遐想,姜星火示意这位秋先生接着说。
夏原吉继续道:“安史之乱以及大乱过后,虽然人少了,但留在当地的民户,反而要替逃亡的民户缴纳足额税收,这就导致了。”
朱高煦接话道:“原本留下的民户也逃了?”
“嗯,便是如此。”
夏原吉有些黯然。
“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姜星火也是念了一句诗,便再也念不下去了。
诗圣之所以是诗圣,便是因为这份悲悯与真实。
有多少人梦想着自己穿越了能称王称帝,后宫美人,虎躯一震名将谋臣来投?可根据姜星火的八世穿越经历,事实是,穿越者大概率成不了坐享杨贵妃和大唐江山的唐玄宗。
反而成为内卷的农户、逾墙走的老翁、守城的士兵概率才是更大的。
否则,你投胎都没投成达官贵人家的孩子,轮到你穿越了,就能直接魂穿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成了?所以说,与其跟地主豪绅共情,还不如想象自己要是穿越成了千千万万个农户之一,面对兵祸、徭役、赋税,到底该怎么艰难地带着一家老小活下去。
默然片刻,夏原吉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