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见到钱小姐,她披着条围巾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
钱小姐外表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圆脸,脸上很多雀斑。烟瘾相当重,一下午抽掉一烟缸的烟头,抽烟时有时候对着天空发呆,有时候和我聊上几句。
聊的内容是她的家庭和她的丈夫。她说她想要个孩子,可是她丈夫给不了;她说她想要个爱她的丈夫,可是结婚一年,他们分居已经半年多;她说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听过之后,我当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在想,不缺钱还能缺什么呢,现在生活哪样离得了钱。婚姻不合适可以离,想要孩子,就算丈夫给不了,这年头还有个叫做精子库的东西。而钱……什么都缺,独不缺钱,这话说得不是调侃人么?为什么有钱人老喜欢拿这种话来变相地炫耀他们的钱。
刚想完,她就看了我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眼神感觉有点奇怪,好象看透了人的心思似的,然后她问我:“知道什么叫有钱人么?”
我看着她,没回答。
她笑了笑,伸手递给我一支烟:“这世界上每个人都缺钱。”
我本以为她是想让我也抽上一支,正准备摇头拒绝,一眼看到烟的包装,呆了一呆。然后拿过来捏在手里看了看,找到边缝小心剥开,摊平,再翻来覆去仔细看了几眼。
然后确定,没错,是英镑,货真价实的英镑。
当时我就傻了。
这女人抽的每支烟都是用钞票包外皮的,这女人包烟用的钞票每张面值五十英镑,这个女人一下午抽掉的烟大约价值人民币两万。
“除了我,”她又道,随手再次点燃一支烟:“我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叫钱。”
我还是没回应她,因为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跟我说笑话。我是个缺乏幽默细胞的人,她这话听上去有点可笑,但我笑不大出来。
而后一句紧跟而来的话终于让我笑了,她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也可以叫我财神。”
一个有钱的女人。
一个私生活可能让她很不满意到需要借助一些奇怪的语言和想法去发泄的女人。
这是当时和她聊完天后我唯一的想法。
之后再没见到过她。而后来所发生的一些事,也让我渐渐淡忘了这个富裕空虚得以至有点古怪的女人。
在离拆石膏还差那么两三天的时候,林绢告诉我,她可能不再有时间像之前那么每天白天晚上地跑来照看我了,因为她的“老公”刚从英国回来。
林绢过着种外人看来相当舒适而自由的生活,舒适地享受着很多同龄人所享受不到的奢侈,自由地支配着她所有的时间。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而其实不尽然,她的自由只限于那男人不在这座城市的时候。
说起来那男人在这城市留的时间也并不多,虽然这座奢靡的城市是他那些奢侈的商品最主要的销售点之一。更多的时间他往返于各个国家,还有回那个远离这座城市千里之外,他自己那个真正的家。而一旦来到这座城市了,那么林绢,包括林绢的所有时间和她所有私人的东西,全都毫无保留地留给了他,因为他是她的主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
于是我不得不面对一些以前有人照顾时不需要一个人去面对的问题,比如自己排队去领饭,自己洗碗,自己想办法在吊针过程中解决上厕所的问题……这些看似很简单的事情,一个人做的时候比我想象中要难。
而谁想之后没多久的一个发现,让我原本在这样处境中变得有点低落的情绪,一下子又陷进了谷底——
我在我身上发现了某种奇怪的东西。
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虽然在入院前它在我手腕上出现过,可是后来进医院不多久它就彻底消失了,那块按上去不痛也不痒的淤青似的东西。一度我几乎都快已经把它忘记了,可是在一次梳洗的时候,我再一次发现了它,而这回,它是在我小腹上。
和第一次发现它的时候一样,它看上去颜色很淡,似有若无。而且体积还比原来更小了一些,如果不仔细,很容易就忽略过去了。可它就那么横在我小腹以上靠近胃的那块地方,就好象某个不注意的时候我被什么东西在这地方狠狠撞了一下,于是,想忽略都难。
更奇怪的是,它现在不止像块淤青,更像是某样东西的轮廓,虽然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到底像是什么。
依旧的用手按上去感觉不到一点痛痒,问医生,他们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继续观察吧。于是只能由着它去了,可是每每照镜子时还是忍不住要翻起衣服看一看,每次看的时候总忍不住问自己,这块莫名的东西,它到底是什么,而它的存在对我的身体而言意味着什么……
之后第三天,我又一次见到了钱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