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驿站,离咸阳城还有一段距离,鹤华与蒙毅是私下来访,扶苏便也不留侍从在身边伺候,小小的房间只有他们三个人,他便自己给鹤华蒙毅斟茶。
茶水递到鹤华手里,扶苏笑着问道,&34;跟大兄说说看,你这次想要什么?&34;
&34;大兄猜猜看,十一想要什么?&34;鹤华双手捧着茶,笑眯眯反问扶苏。
扶苏跟着笑了起来,&34;你想要大兄的东西。&34;蒙毅瞟了一眼扶苏递过来的茶。
不是什么名贵的茶,而是驿馆准备的普通茶,茶色一般,香味更一般,若是在以前,这种茶水摆在扶苏面前,扶苏只会礼节性轻啜一口,而后便搁下茶盏。
——大秦长公子喝不惯这般粗糙的茶水。
这是扶苏为人谦和宽容,才会斟茶人面子,象征性饮上一口,若换成王贲那种眼高于顶的上将军,只会瞧也不瞧便将茶盏丢在一边,然后以讥讽揶揄的口气问斟茶人什么意思,是他功勋卓著的上将军不配喝好茶么?
王贲是典型的功勋贵族子弟,一身的骄纵纨绔之气,不屑于饮这种茶,扶苏倒是宽和,但也只是不拂人面子罢了,他自己是不喝这种茶的,但现在,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似乎并不在乎茶水的好坏,甚至自己还能做起端茶送水的活计,仿佛他不是大秦的长公子,而是一个从普通的南越之地回来的诉职官吏。
南越执行虽是一件苦差,但也是一件好事。
七年的时间,足以磨去不懂民生的贵公子的纸上谈兵,将他打造成一个扎根南越庇佑一方黔首的优秀秦吏。
蒙毅笑了笑,手指端起茶盏,往嘴里送了一口茶。——茶不是好茶,但心思却很难得。
“呀,大兄好聪明,一下子便猜到了。”鹤华眨了下眼,&34;那,大兄会觉得我僭越嘛?&34;
扶苏莞尔。
七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习惯与心性,可却改变不了流淌在血液里的亲缘关系,扶苏笑着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女,伸手弹了下她额头。
“不僭越。”扶苏道,“阿父都不觉得你僭越,大兄怎会觉得你僭越?”
鹤华捧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紧。
“十一,你是大秦最耀眼的明珠,也是九州最璀璨的宝石
。”
扶苏声音温和,&34;大兄与阿父一样,希望你永远光芒万丈,不需要为任何人任何事去隐藏自己的锋芒。&34;
鹤华面上笑意微微一顿,眼睛忽而有些发酸。
大兄似乎永远都这样,永远温柔好性,永远谦和大度,是无数人心中最完美的好兄长。
世人说他仁而刚,他的刚直敢谏从未用在她身上,他面对她时永远仁和有礼,哪怕她做错事,他也不会疾言厉色以对她,而是温柔指出来她哪里做得不对,正确的方式应该是怎样,以及下次不能再犯错。
——当然,哪怕再犯错也没什么,他会给她收拾烂摊子。
不止是她,还有她的其他兄长姐姐,以及被阿父处以极刑胡亥,他们都活在他的庇佑之下。阿父是一国之君,总是很忙,陪伴他们最多的人其实是大兄,温柔耐心教导着他们,告诉他们为人做事的道理,给闯祸的他们处理后事。
因为年龄与阅历的原因,大兄或许远不及蒙恬稳重,也不及王贲敏锐,更不及蒙毅聪明有急智,可大兄对他们的拳拳爱护之心是做不了假的,笨拙却也全心全意照顾着他们。
想让他们快快长大,想让他们少走弯路,想让他们不要惹阿父生气,想让他们尽快能为阿父分忧。
——长兄如父,是大兄最真实也最贴切的写照。
时光匆匆如流水,他们如大兄所愿,一个一个都很快长大。
得益于他们所受的教育不再是听名师大家读读书,而是受百家诸子的精心教导,以及吸取了另外一个世界的教育学生的优点,这样教育下长大的他们不是只知享乐的纨绔贵族,而是真正能为阿父分忧解难。
他们之中有人师从墨家钜子,去海边督造大船,有人研究兵器,有人琢磨粮食,或在咸阳,或去九州,总之各自领了差事,为飞速发展的大秦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他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比如说她。
她受大秦的教育长大,也受另一个世界的人人平等的教育长大,这两种教育告诉她,她心头滋生的野心不是野心,而是上进心,而她的阿父,欣赏着她的“上进心。”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她感觉自己所学的东西有了用武之地,而不是做一个被人奉养着的漂亮装饰品。
可是她这个“漂亮的装饰品”,却
在觊觎属于大兄的东西。然而大兄却并不觉得她做错了,大兄希望她永远这样,永远光芒万丈。
鹤华静了一瞬。半息后,她放下手里捧着的茶盏,伸手去拉扶苏的手,&34;大兄,你真好。&34;
真好后面应该说什么?说我原本以为你会斥责我?哪怕修养良好不斥责,但也会脸色微微一变,不留痕迹与我拉开距
离?
但是你没有,你还是旧日里敦厚温和的大兄模样,哪怕你的妹妹早已不是无知稚童,但在你心里,她永远是需要你保护需要你退让的小妹?
鹤华没有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