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褶皱,一夕抹平。等神算阁众人睁开眼睛时,面前却只剩下一把流光溢彩的古琴。
她拥有那样变化莫测的修为,全然独立于此世之外,是因为她并非此世之人只是一口镇压此世灾厄的鼎。她会不遗余力培养合欢宗,行为之间如此仓促便把一切都安排下去,甚至顾不上尽孝尽忠,就随此间灾厄烟消云散,也只是因为她早知自己既定的命运。
韶光顾不上清音宗,与陆裳一同回了合欢宗后,果然发现,对合欢宗不得转修其他道的限制已消失了,且他们休养后只恢复了一两成的修为,在那华光过后竟然恢复了原来的七到八成,修士如陆裳等,修为甚至还有所提高:这是因为,她们在合欢宗中修习那“无情道法”的同时,也固守了本心,心法虽然有善恶,但是她们的修为增益却是落到了实处的。
天上地下这么一肃清,原来人人喊打的合欢宗现在宛若遭遇大难后的清正宗门一般,弟子心性安和,心法泽被苍生,没有人敢说无情道便是叫人四处留情,他们知道无情道便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万物亦可锤炼出自己的道心。跟在陆裳身边,对雁禾虚以为蛇,将那些女童藏在宗门大阵中的女弟子满目茫然,下意识求助副宗主:“师姐,我们错了吗?”
陆裳不知道。她很想握紧自己的法器,甚至本能地想将雁禾留在自己脑海中的心经给赶出去,仿佛这样,合欢宗处境一朝逆转就是一个梦境,她也并非差点做了那助纣为虐之事的愚蠢之人。可是灵台调息片刻后,熟悉的清凉缓慢地降落在她心上,她才凝神,摊开掌心。
看到自己脑海中令她神思时刻清醒的,居然是雁禾对程悦道友用过的那方法器,缚情。
韶光看着眼前情形,默然不语。
这样的冲击,哪怕是已做了多年宗主,她也无法以淡然心境去面对。奇怪的是,她心里竟然激不起一丝涟漪。
陆裳迈着沉重的步伐过来,韶光扭过头。她面上仍然没有波动,叫人称赞一方宗主的气度,可是缚情一亮,她霎时间一怔。
“没用?为什么没用?”
韶光回神,她蹙眉,看向令自己中招的法器:“什么没用?”
陆裳肩膀陡然松下来,神情中浮现出几分悲愤,茫然,最后全数都化作了讥嘲:“听说,清音宗上下原本对宗主爱戴异常。”毕竟是宗主之女,又生来修为突飞猛进,虽然清冷高贵不让他人轻易近身,可但凡是听过雁禾之琴的人,都不怀疑雁禾日后便会接手清音宗宗主之位。
韶光沉默,她原本也是那爱戴之人中的一个,可是性命之虞,加上师父嘱托,她对这位师姐已没了什么感情。许是怨恨日久,如今即便是知道她坐化了韶光陡然一静,瞳孔竟然突兀收缩。
陆裳嘴角微扯,握紧掌心银链形状的法器,猛然转身。
韶光以为她没有波动是因为心中余恨,是因为这么多年,师姐在她心中已然由当年救她的人,变成了如今的恶首,即便她洗清了罪孽,还为这天下牺牲,自己经历得多了,只是心中唏嘘也实在是怪不得自己。她只是应该继续做一个合格的宗主,将清音宗发扬光大,至于雁禾化了鼎,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合欢宗已不再是邪宗,天下自然可
可是怎么会和她没关系呢?
她怨恨代替师姐的人如此无情,怨恨她让宗门上下修习那样残害他人性命的功法,怨恨她令师父夜不能寐,此生都不欲再踏足弥海,可是她只是怨恨那个魔障。并非是怨恨师姐。她并不怨恨那个将她从魔窟中救出,牵着她的手回宗门时,还蹲下来摸摸她的头,引她入道,替她取名叫韶光的师姐啊。
可她心中已经没有对雁禾的多余情绪了,没有爱也没有恨。她的情绪全都被雁禾以缚情为媒介,尽数带走了。
鼎被污浊之气腐蚀,竟然认为自己的存在也是污浊的。
韶光满心混沌,不知如何回到了清音宗内,发现往日追随师姐的弟子,如今对师姐也没有什么印象了,若是问得更多,记得的竟然也只是那个后来者,而非雁禾师姐本尊。神魂脱离躯体非她所愿,可她的名字被取代太久,她已经做不回那个雁禾了。
即便不是“鼎”,她也已经做不回雁禾了。所以她才要用缚情磨灭他们对她的记忆,对她的感情。
他们这数年间,对雁禾师姐怀疑,怨恨,究竟是因为他们不知真相,所以对雁禾师姐误会太过,还是现在想起来时,已经记不得,也有林霁这样的人为她辩解过,说她修为本就高深,根本无需害人,自己也为她向师父说过,师姐绝不会杀了沧海师叔的。
她已经不是那个追在雁禾师姐后面,要师姐教自己心法的年幼师妹,满心只是濡慕之情,所以为师姐,她流不出一滴眼泪。
但那是因为她做惯了宗主,便剥离了人的七情六欲吗?还是因为师姐也希望,她做一个喜怒不形于色,可以震住其余师弟师妹的宗主了。
韶光心底某处被撕裂,可偏偏最深刻的感情被抽离走了,她无论如何也抵达不了自己真实情绪的深处,听到脚步声回首时,表情还有些空蒙。下一瞬,却猛然有磅礴情绪喷薄而出,几乎将她淹没,几乎将这个做了宗主的女修,送回十数年前。
她拽着师姐的衣袖,忐忑地对师姐的母亲喊师父。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