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送几件衣裳给你,天气冷了。”
他点点头,揉揉胀痛的额:“知道了,你回去吧。”
“干娘告诉我,我的名字叫杨玖儿,我找到了自己的身世父母。”她凝望着他。
他语气轻飘:“是么?恭喜。”
“干娘误以为我早就夭折了,她在尼姑庵收敛的那具骸骨,其实是王妙娘的女儿。”甜酿轻声说,“我和干娘打算回一趟江都,把那个孩子的骨骸带回去在施家安葬,顺便看看王妙娘和喜哥儿。”
他原本要走,听见此话旋即转身回来,一双疲倦的眼看着她,她面上平静,心底却不知道想着什么。
“回江都?”他迟疑,将她一双手拢在手心,“这种时候回去做什么,路上又冷,近来又多雨。”
他低头亲吻她的手指:“那是王妙娘的女儿,你叫她带着喜哥儿来金陵和你相见,让她把她女儿的骨骸带回去”
“金陵太冷了,我想回去住些日子,等天暖和了再回来。”她挣开他的钳制。
他顺着她的力道搂住她,将她按在他胸膛上,身上是温热的香气和酒气,天香阁用的是她调的香,那幽幽的、浮动的香气。
“别回去,就留在金陵,等我把这些事情都清理干净,我就回家。”他嗓音沉沉,“小九,我需要你在我身边,这种时候你不能走。”
“别跟我置气,你知道我最近心底不痛快。”他低头去吻她,“你想想我受过那些苦,没有你的那些日夜,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我放在你身上所有的心血。”
甜酿扭头躲开他的吻,忍住眼眶里的泪,仰面问他:“你知道我是杨玖儿吧,什么时候知道的?”
“杨夫人找你的时候,说你是杨家人。”他指尖抚摸着她的面颊,“我怕她带你去钱塘,怕她带你去见曲池,那时候拦着没让她见你。”
“我是不能失去你的,小九。”他凝视着她,“不管你是谁,你是什么身世,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身边的妹妹。”
“怎么会这么巧。”甜酿微笑,“你买下的宅子,就是我原来的家,你跟我讲过好几次旧屋主的事情,我那时候都不耐烦听,但你还是会告诉我,告诉我这里原来住的是谁,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这是天意,冥冥中的注定,阴错阳差的巧合。”他嗓音沙哑又柔和,“老天爷也在成全你,也在成全我。”
“是么?好些年前,在我还在施家的时候,有一天哥哥带着我和喜哥儿吃过一次长寿面,吃过长寿面,我们两人看着喜哥儿谢过一副对联,那副对联写的好,我们就把它裱起来,挂在了喜哥儿的书房里,把那天的日子也写在了对联上。”
“杨玖儿的生辰是六月二十八日。”她扬起脸,“喜哥儿回信告诉我,我们吃长寿面的那个日子,也是六月二十八日。”
“好好的日子,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吃长寿面?”
“所以你早在那时候就知道我是杨玖儿,你早就知道杨夫人是谁,对吗?”她用力推开他,“你早知道,却一直瞒到今天干娘全都告诉我,你千方百计拦着她,不让她找到我,告诉我真相。”
满室沉默。
“很多年前。”他回道,“那个沈尼姑嘴里。”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如果不是我遇见杨夫人,我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我的名字叫杨玖儿,原来我出生在金陵,原来我有爹娘兄姊,原来我有这样的身世背景,原来在我颠沛流离的儿时,有人还记着我,找过我?”
“因为你家里人都死光了,你不需要知道你的过去,这对你毫无意义。”他看着她,“你不知道的,就不算失去,我何必让你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
“你不能这样。”她语调软绵绵而痛苦,“这对我很重要很重要你明明知道我在乎什么,你明明知道我想要什么”
“至少还有杨夫人在,至少这世上我还有一个可以亲近的人,如果我能遇见杨夫人,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至少我不用害怕那个沈尼姑,一看到她就当众失态。”
他垂下眼睫,挡住漆黑的眼,幽幽叹了口气,嗓音发冷:“告诉你杨夫人的存在?然后你就有了一座撼不动的靠山?你总是不听话,总是违背我的意愿,凭我那时的能力,如何能从杨夫人手中将你抢到手只有你孤独无依,吃过苦头,才会听我的话,才会乖乖呆在我身边来。”
他面上神色平静而冷酷:“我想要你全部依靠我,杨夫人对你的好不值一提,可我不一样,我们两个人,是血肉相缠,是本就一体的。”
她看着他连连摇头,语气空洞:“你总说你爱我,你就是这样爱我的可你真的爱我,还是爱你自己?”
“如今你知道也不晚,你住进了自己的家里,又认了杨夫人当干娘,坟前拜祭了自己双亲,也是心愿圆满。”他不以为意,“我不许你回江都,别以为我不知道杨夫人的心思,她如今还在想撮合你和曲池。”
“再者,左右几日,通政司手里的案子也马上要审了,我费尽辛苦,向金陵守备太监行贿了十万两银姑且能保得自己一条命在,若是家产荡尽”他瞳孔睁圆,眸低似有一丝笑意,“你愿不愿意陪我受苦受罪?”
“最后我只剩下你了好妹妹。”他手指划过她的脸颊,“生死相随,你可愿意?”
她冷冷看着他,吐出三个字:“不愿意。”
他扭头看着她,耸着肩膀笑起来,那笑声从胸膛传出来,洋溢在他脸上,似是极得意的模样。
甜酿冷眼看着他放肆大笑。
他笑够了,又狂乱去搂她吻她,下颌的粗砺的青色短茬蹭在她脸颊上,最后扔给她一句话:“这一生,我都要你和我捆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