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丝果然不负所望,并没有认出他来。
栗山给他的镜头充满了偏心,他杀人手起刀落,淬了毒的匕首寒光一线,血溅满他的脸,而他倏然隐没,等待着下一次的猎杀。他沉默不语但无所不能,救少女、暗杀敌方首领、从兵荒马乱中轻巧地捞起一只孱弱的山羊崽——只要他出场,必定能化险为夷。
大战前夜,他自己一个人坐在巨大的树桠上,在月光下用叶子轻轻吹了一首歌。这是整部戏唯一一段有旋律的配乐,像那晚的月光一样,浸透了透明的哀愁。
影片的最后,他最后一个被杀。
栗山给了一个美到极致的镜头,波光粼粼清澈见底的溪水中,他游得简直轻盈。血染红了溪水,又很快稀释,观众知道他是要顺着流水游向山外,提心吊胆之中便松一口气,只是尚未完全松出,破风声响——一道巨大的鱼钩破风而下!只是眨眼之间,戟般的倒钩打断脊柱剜住血肉,他仿佛一条鱼般硬生生凌空吊起。镜头从极端的角度俯视而下,他垂着头和手,仿佛一只被钉死在幕布上的标本。
没有人知道这个风一般的猎手的死亡,就好像他死了之后,也不会有人为这个部落吊唁。
一切都来得悲壮而猝不及防,但栗山处理得那么轻巧,一切声音消失,宁静中,只有自然收录的风声、鸟鸣,和很好的阳光。
直到片尾曲唱完,观众才开始陆续离场。除了首映,这是柯屿第一次在电影院看这部片,离开了影评人、同行和自媒体的客套或挑剔,他认真把所有反应收入眼底。
这是他拍得最苦的一部片,大量的动作戏,奔跑、格斗、射箭、厮杀,为了最后一幕在溪里游泳的镜头,他请教练反复纠正自己的姿势和力度,才勉强达到了栗山要求的“像落花流水,优雅而残败”的意境。
“怎么样?”他看向商陆,目光坦然。
“还不错,节奏有点问题,我相信他应该不得已删了很多镜头。”
柯屿承认道:“是这样,听说原本成片是四个小时,分上下两部。”
这是向审核和商业化妥协的结果,事实上,所谓四个小时的导演剪辑版蓝光已经制作完毕,只等下映后上线各大平台网站。
这是个巨幕厅,一散场通道里挤满了人,乌泱泱的都在讨论剧情。有人撞了柯屿一下,商陆眼疾手快护了他一把,手揽着他的肩,耳边听到人说:“我去柯屿这戏份真够可以的,栗山简直当儿子一样在拍他。”
“严谨点,什么儿子,是真爱!”
几个女生一起挤眉弄眼哈哈大笑。
商陆觉得柯屿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是商明宝“老公”的对家,“柯屿演的是哪个角色?”
柯屿:“……”
虽然被问得怪怪的但还是回道:“那个杀手,最后死的。”
没等商陆说什么,他低咳一声,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觉得他演得怎么样?”
商陆轻描淡写:“全片的戏眼,不过被他浪费了。”
走得好好的脚步倏然停顿了一瞬,柯屿用力捏着已经空了的可乐纸杯,笑了笑:“是吗。”
“导演对他很偏爱,虽然加起来出场戏份不超过二十分钟,但几乎都是最好的镜头,包括最后的结尾,他的死有很强烈的象征意味,观众可能会忘记这部片子,但一定会记得这个角色。”
柯屿“嗯”一声。
“其实他有很多可以发挥的空间,不过……”商陆停顿,认真思索了一下:“他流于表面,给我的感觉是——”
“是什么?”
“欠缺想象。”
他的四个字居高临下漫不经心,回头看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柯屿已经微微低下了头。垂敛的眉眼藏住了里面所有的情绪,商陆只能问:“怎么了?”
柯屿的呼吸放得很轻,跟上他的脚步,声音也很轻:“还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