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韶言辗转反侧,几乎彻夜未眠。
君衍的突如其来,使得韶言免不了再一次回忆旧事,而他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万千思绪。
你不该想,他告诉自己,你不能去想。
或许黎孤是对的,他现在当务之急是向师父寻求帮助。韶言心里也清楚,自己此时的精神状态相当糟糕。他可以自戕,因为自戕是他自己的事情,不会给他人造成太大的麻烦。
但他绝对不能发疯。
夜里半梦半醒中,韶言忽地感觉到窒息,仿佛有无数根藤蔓紧紧勒住他。他一阵恶心,从梦魇中惊醒。
韶言忽然觉得,自己选择来宁古塔就是一个错误,他就应当老老实实窝在不咸山上。往前推,二十年前他就不该下山。
要不然哪能来后面那些糟心事。
脸颊上的凉意让韶言意识清醒过来,他用手抚摸自己的左脸,摸到一行清泪。
但那右眼眼下却是一片干燥。韶言眨眨眼,若非这只眼睛还能够看清楚东西,他几乎以为自己要瞎了。
近些日子,韶言都没有照过镜子。卧房里的铜镜也被他用黑布缠住,仿佛是在封印什么东西。
他从小到大就不喜欢镜子,只是为了整理衣冠必须要用。自我厌弃最强的时候,韶言连清澈可照人的水面都要躲避。
太久不曾见过自己的脸,韶言突然对自己感觉到陌生。他犹豫片刻,便要解开那层层黑布
。
韶言在掀开最后一层黑布的瞬间,忽然感觉到一阵恐慌。奇怪,他居然在害怕自己,他不敢面对自己。韶言紧闭双目,捧着镜子,仿佛在做心理斗争。
他最终选择睁开眼,想要再一次好好看看自己的模样。他得承认自己现在的模样一点儿都不好看,眼窝乌青,眼里布满了红血丝,以及来不及剃掉的粗糙胡茬……他老了,这张脸最终与记忆深处那个在大雪中将他抛弃的人趋同——但最多也只有七八分像。
韶言用颤抖的手抚摸镜子里的脸,比起韶俊策,他更惧怕自己与另外一个人相像。韶言九岁时,他便是二十二岁的模样;韶言二十二岁时,他还是二十二岁的模样。
如今,三十二岁的韶言看着镜中同样三十二岁的那人,绝望且崩溃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他从未离去,而是一直和自己一起。
镜中,一双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眼睛凝视着韶言,就如韶言在凝视着他。
“……”
韶言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眼,还是那番风景。他在没亲眼所见之前,的确畏惧,恐慌又惴惴不安。但当真的看到以后,他又没那么怕了。
那只不会流泪的右眼,在镜中已然变成了晶莹剔透的蓝色,不似海水那般深蓝,也不似月亮发出的清幽光辉般浅淡。
硬要说,便是韶言眼中沉静平和的水,凝成了沉重冷酷的冰。
连带着那只左眼,也已经
微微异化,在镜中闪着琥珀色的光辉。
不管是畏惧还是恐慌,事实已成事实。韶言的手停止颤抖,在镜上用力握成拳头。他抬眼,用一种意味不明地目光看着镜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