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道子却未有因为圣人张午与杨惠之皆是镇诡司中人,而担心对方偏帮杨惠之。
这般情况说来也奇怪——吴道子虽怨恨张午,自觉张午断却了自己的一生前程,但也深信张午必定公平无有偏私,他甚至在听过师弟的提议以后,立刻就直觉师弟这个提议极佳——再也没有比张午更适合做这个评判人的了!
“师兄想来还未用晚饭,不妨与师弟一同品尝紫云观中斋饭?
虽是粗茶淡饭,却也别有一番滋味。”杨惠之面有笑意,他放下手中工具,双手撑着膝盖,颤颤巍巍地试图站起身。
吴道子这时拉住了他,却将目光投向身旁大气都不敢出的王全。
王全做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旁观者,两人之间的许多对话他都听的云里雾里,但偶然听明白的些许内容,却更叫他大受震撼,到了后来,因为自己知道了太多,便连喘气都不敢喘了。
此时吴道子目光看向他,叫他心里咯噔一声。
他向吴道子露出求饶的神色,却听吴道子拉着塑圣的手臂,与塑圣说道:“师弟,不妨看看这个年青人。
他有志于在雕塑一道上有所成就。
师弟觉得他是不是这块料?”
杨惠之面孔转向王全这边,王全立刻挺直了背脊,心脏怦怦直跳,心中一时生出无限的希冀来,一时又心乱如麻!
塑圣在此时向他问道:“年轻人从前可曾做过雕工塑匠?”
“做过的,做过的!
我……鄙人在这一行做了十余年!
不论是为庙里雕刻佛像,塑造神灵,还是在桌椅板凳上雕花等等,鄙人都做过,做的也还算不错!”王全连忙回答道。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杨惠之的表情,见杨惠之听着自己的陈述,渐渐皱起了眉头,他不禁放低了声音,心中愈发的慌乱。
杨惠之在此时开口:“十余载雕塑之中,可曾生出过某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譬如在某次雕塑之后,忽然发现自己竟然遗漏了其中许多关键细节,但雕塑出来的作品,又有种异乎寻常的灵韵?”
这番问话,吴道子先前也说过!
王全神色黯然,已经知道最终结果是什么。
他勉强一笑,道:“不曾遇到过这般情形……”
“嗯……”杨惠之沉吟着,面庞转向了吴道子那边,他虽把话言明,但言外之意已经分外清晰——王全真不是那块在雕塑一道上,可以入道的料!
只是这番话,直截了当说出口,未免太伤人。
杨惠之最终道:“既然是师兄举荐,亦可以令年轻人在神工局中暂谋一差事,雕塑一道上或许不成,但还有其余诸般艺业可以修行。
纵然其余诸般艺业皆不能成就却也无妨。
神工局诸科工匠,大都不能入道,在神工局中做个工匠,也很不错了。”
王全闻言惨然一笑,摇了摇头,向塑圣下拜行礼,道:“多谢您的教诲,既然鄙人不是这块料,鄙人亦不愿意留在这里给您添麻烦,鄙人这就下山,今夜在桃花峪歇息一晚,明日就下山去了……”
说完话,他就爬起身,就欲离开。
“慢着!”
这时候,吴道子忽然开声叫住了他。
吴道玄斜眼看着他,完全是一副古怪老头的模样:“看老夫说的对不对?
你不是这块料!
老夫给你指明了路,你不谢谢老夫?”
这古怪老头此时说出这番话来,于王全而言,无异于是一次精神折磨,他眼神更加黯淡,但今下形势比人强,他更不敢怒斥吴道子甚么,是以向吴道子拱了拱手:“多谢!
再会!”
“再会甚么?”吴道子眯起眼睛。
王全满面通红,他已过而立之年,在吴道子三言两语间,尤觉得受到了侮辱,禁不住眼眶泛红:“鄙人身份低微,以后也断然没甚么前途了……想来与您这样的大人物,也没有再会的机会……
那便再也不见罢,请您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