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不知道自己讯问出的纵火烧屋的「仙人」同他心里天真纯洁的小祥瑞有什么关系,只觉得圣婴教同临华殿勾结,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被烧被杀都是应当的。
王太医静静默立在稍远处,也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是看见这位侍书女官很快就又转回到自己面前,带着他继续往皇帝寝阁进发。
老太医近半年为着祥瑞来的次数比先前几年给皇帝配药时见的加起来还多。他心里倒是极喜爱小祥瑞,却也未免感叹这小宝贝忒多灾多难了。
而这十二时辰里,云棠的表征一变再变,黄昏时无论是外伤还是隐隐的内伤好像俱都愈合如初,给王奇人搞得十分摸不着头脑,只能硬着头皮跟皇帝回话。
老人家这次再进去,就发现情况又有变化——
“祥瑞醒了!”王太医跟一同进来的秦抒都感到很惊喜。
秦抒瞥向皇帝,丝毫不意外地发现这位陛下此刻的面色已然好多了。他先前那副样子吓得所有人都不敢多说一句,纸青想进来报知外面的事,都被皇帝三两句不悦地打发出去了。
王太医很快便凑上前去,细细地查看着云棠的情况,并以其上佳的手法轻易就被猫崽全盘接受。云棠对于这番检查几乎没有表现出抗拒的意思,看起来竟然很乖。
倒是给皇帝搞得不是滋味,神色不明地盯紧老人的动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帝这目光让老太医莫名觉出一点紧张感,好像自己碰了什么不该碰的。王奇人检查完毕,心中便有了数,很快就收回手轻咳了一声:“以臣查看的结果来看,祥瑞确实已症状全消,应当是无恙了。”
老太医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按照陛下吩咐的,臣先前倒是给祥瑞开了两幅味甘微苦的补养汤药,只是作补血益气之用,对于祥瑞的身体必然安全无虞,剂量都是小心减过的。”
只是原本乖乖卧着的小猫闻听此言,却咕噜一下翻身了站起来,立刻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黎南洲,好像是听到了有刁民计划谋害自己似的。
皇帝见此张口欲言,还没说话,就见安分了好一会儿的小毛球倏然跳起来,颠颠走了几步,路过他时还伸爪子打了他一下,然后呲溜一下跳下床跑了。
“这……这……小祥瑞现在什么都能听明白了吗?”迎着王老太医再次被冲击世界观的不可置信,知道真相的秦抒在追出去的皇帝背后对老人家微笑了一下。
另一边已经睡了太久的云棠终于把哄人的耐心用光了。
他嘀嘀嗒嗒地跑到寝阁的合扇门前,仰头对着关上的门扉看了看,就跟追上来的黎南洲轻声吩咐:“嗷呜哇。”
“你要干什么去?”王太医震惊地看到皇帝蹲下来,神色很认真地与小祥瑞对话,好像那小乖乖能回应他一样。
小家伙表现得也确实不同凡响。他这次说了很长的一句:“咪……嗷呜嗷,哇!”他还伸出小爪在门缝下面掏了几下。
“不行,现在外面很晚了。天都黑了,而且很冷啊。”
就这种猫猫语言,黎南洲还能在王太医跟当初的挽姑一样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继续劝说道,“你刚受了伤,现在应该回来多多卧床休息,好吗?”
秦抒听着这话都要绝倒了。感情皇帝陛下也知道现在外面夜深且冷,应该休息了。他怎么就没考虑过在清平殿正厅里已经等了太久的各方势力闻听此言该作何想啊?
黎南洲此刻确实没心情理会任何人,况且他本来也不必再去顾忌谁了。
原本他的暗龙卫便在京城范围内对圣婴教的残部大肆追杀,阮系的势力实际上也被剿灭得三三两两,只一些历史遗留的渊源是他一时间追踪不到的,只得长作打算、慢慢追查。
谁也想不到苟延残喘的圣婴教利用其和阮家的勾结、竟把算盘打到了云棠头上。
而这小东西明明是被抓走关起来,反而在烧毁大半的临华殿里搜获了重要的罪证,顷刻间在名义上也能将阮太后钉死了。
烧了阮英环的宫殿,找出阮英环的命门,云棠这一番举动,将直接让阮系付出极沉重的代价。阮家和黎南越不再能有挣扎的余地,莫说现在只是格杀令和宫中——皇帝若真将那寥寥数纸中记录的内容透露出去,多少牵连其中的世家为得自保、会先就翻脸要阮太后赴死了。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这小东西其实是帮了黎南洲一个大忙。
若说阮系和圣婴教本来也算秋后的蚂蚱,只是还需缓作料理,那其他牵涉进去的世家就完全是意外之喜。黎南洲手握这制衡的利器,便可以着手布置、将控制在几个世家手中的洲郡提前渗透了。
皇帝本该为此感到高兴的。
可他此刻低头看着一定要出门的小祖宗,看着这小小的、柔软而任性的绒球,却宁愿这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他也没有亲眼看到云棠再次为他受伤、不必在此刻依然摆脱不了如影随形的忧惧,根植骨血的阴冷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