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大师兄不想我见其他男人,那便将我藏起来啊。”
穆良羞恼地看着她,凤如青起身,走到穆良的身边,拉起他衣袍宽大的下摆,将自己盖住,“藏在这里,旁人就再也看不见了。”
穆良看着膝盖前方拱起了一个脑袋的形状,后脊的汗毛都跟着炸起来,他手指攥着袍袖,隔着衣袍推着凤如青的脑袋,“你别胡闹!”
凤如青先是低低笑,而后便这么盖着头脸,半蹲在地,趴伏在穆良的腿上。
“大师兄,其实我知道为什么那个女孩子叫招娣,又为什么那个招娣像个男孩子,不刻意地去看,会看不出。”
穆良面上潮红,闻言拉开自己的下摆,温柔至极地垂眼,摸着凤如青的长发。
凤如青面上不见悲伤,语气中也没有,只是在陈述一个很寻常的事实。
“她家里先是希望她招来一个弟弟,然后又希望她能够不占用家里的任何东西,”凤如青说,“若不是因为孩子不大不小的,已经在官府上了户籍,她或许会悄无声息地死在哪个乱葬岗,无人知道为什么……”
穆良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他又何尝不知,在送回那个女孩子之后,他也看到了她家人的冷漠无情。
“可她又无处可去,”凤如青继续道,“她随便就能因为一个吃饱的承诺跟着月灵走,她知道月灵不是人的。”
“几岁的孩子,看似懂的很少很少,但其实已经懂得了太多了。”
她当时,也是被扔掉的啊。
凤如青声音如潺潺流水,沁人心窝的凉,“就算她很幸运,遇见了我们,能够有口饱饭的安然长大,待到出嫁能卖钱的年纪,还不知要面对怎样的命运。”
凤如青没有说她看到了她悲惨的一生,穆良也没有说他看透了她的轮回,他们都无声地沉默,相互依偎着来安抚彼此的伤感。
她没有灵根,入不得仙门,鬼境之中,生人若无修为,一进入便死,他们唯一能够做的事情,便是为她寻一个能够长期吃到东西的店,付钱让她吃上东西。
一个孩子而已,可这世上卑贱如泥的孩子,又何止这一个,天下穷苦的人从来不少,各有各的凄惨和无从选择。
凤如青还知道,即便是在正常的,能够让女孩子吃得饱长大的家中,也会因为家人们的偏重男孩而轻女孩,导致女孩子的性情懦弱,甚至扭曲而不自知。
她们接触到的都是女子本就该牺牲奉献,吃苦为美德的思想,而为了在这种畸形扭曲的家中找到存在感,她们便会服从安排,屈从命运,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出嫁,都将自己的一生寄托在他人的身上。
这样的情况,凤如青见过太多太多。
这世上若是人生来艰难,那么女子便是难中更难。凤如青有时甚至庆幸自己在尘世的生死堆中滚出了求生的能耐,才不至于被这恐怖如斯的尘世所同化,如同忘川中的阴魂一般。
而恰恰,造成这种悲剧的,便是那个小女孩的娘亲,那个曾经或许也被她自己的娘亲错待的人,最终在畸形的自我认同中来继续这种可怕的传承。
弓尤想要打碎的,是天界迂腐的制度,人生来的三六九等,而凤如青想要打碎的,便是这如忘川中被同化的阴魂一般,千万年来女子的自我残害。
这世上为何不能生来平等,男女有何区别,世人又何分高低贵贱?
凤如青一时间心绪百转,穆良静静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伴着她,陪着她,等着她恢复。
“大师兄,”凤如青仰头看着穆良,“若是这世上的每一个‘我’,都能遇见一个随手救人的‘施子真’,都能遇见一个‘穆良’,你说该多好?”
穆良低头亲吻凤如青的眉心,叹气一般道,“小师妹,终有一天,你所想,所愿,都能成真。”
凤如青热泪盈眶,抬头亲吻穆良嘴唇,穆良弯腰抱住她,将她带着站起来,搂进自己的怀中低柔安抚。
这一夜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凤如青肆无忌惮地窝在穆良的怀中,舔舐自己昔年的伤口,只一夜,便让那深埋在心底的伤疤结痂。
和穆良在一起,如一场从头到脚的疗伤,凤如青每一天都沉溺其中,在穆良驱邪回来,到黄泉来找她之时,与他见面亲昵,跟他倾诉黄泉当中遇见的恶鬼与执着不肯往生的人。
时间如同山间急速奔流的溪水,待到凤如青猛然回神之时,竟已经悄无声息地别过经年。
这天,她例行教宿深功法之后,宿深突然跟凤如青说,“姐姐,我已经六十岁了,到了能够继承王位的年纪。现如今依仗姐姐撑腰,妖族内外还算平稳,我马上便是妖族妖王了。”
凤如青这才恍然,原来已经冬去春来四回,当初宿深来找她学习功法的时候,是五十六岁。
这世间还是无甚大变化,只是宿深长大了许多,因为传承的原因,早已经高过了她一头。
他几乎将她会所有功法都学遍,虽然还是敌不过她,却因为天生聪慧,且有传承傍身,又是九尾狐族,练出了属于自己的一套分神幻术,遇上高境修士也不惧。
宿深长大,眉宇间的那种魅色犹在,只是身量突破了所有九尾狐男狐的身量,格外的挺拔修长,因此那股魅色当中是满满的英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