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牵着手的小孩子这时抬起头来,有一种很难言述的悲伤怯懦和激烈阴戾的渴望同时在这个弱小年幼的小少爷还很懵懂无知的眼眸中闪动了一下。
其实黎峻之自己也并不明白他当下这种急于抓住什么的情绪和需求源于哪里、又该如何表达,枯涸的教育经历和贫瘠的人文关怀让他的精神世界过于苍白困乏,就算有这半年来越来越失秩序的速成补习,接踵而来的环境变故还是让这个在生命最重要的前三年里过得太特殊的孩子学不会正常的思考和表达。
简而言之,这孩子实在太缺少来自成人的呵护、教导、关怀和爱意。可很显然黎南洲把这个有母系血缘的小孩接进来也不是为了爱他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把这小东西交给卫今扶或者柳纸青倒对他的成长更好些。
但是在见到云棠后,黎峻之大概也不想要别人了。这小孩子已经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些出于内心的、来自年长者的温柔关怀。
尽管那可能只是小猫大人出于外表的移情和遗留自另一个时空的对待幼儿的价值观所赋予的——可这足以让一个连想害死自己的乳母都舍不得的幼崽再次鼓起勇气:
“如果我很乖,也不行吗?”已经快要走到腾出来的厢房门口时,黎峻之想起来更久远的时候、他的奶妈总是在念叨的句子:“我会很听话。我保证,我会很听你的话。”
小猫大人的脚步慢慢顿住了。
云棠站在这间跟自己平日起居的寝阁同样温暖的厢房内,由着宫侍上前把自己披着的薄裘脱下,他好像是感到意外地偏了偏头,可他的目光却完全落在脚边的小豆丁脸上——
事实上,从黎峻之今日进宫一直到现在,云棠的心思是第一次完全投给了他。
先前哪怕小猫大人允许这个小豆丁依偎着自己、而他面上对这孩子微笑时,老童等人都认为祥瑞已经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这个特意接进宫的小少爷身上——其实那些关于黎南洲行为的疑云也仍然在云棠脑海中盘踞不下。
可是此时此刻,来自一个三岁孩子关于爱意的卑微祈求好像突然在冥冥中凝聚出一股巨大的力气,凭空击打了云棠一下。
一时间,他竟在这间不常来的厢房中陷入短暂的晃神——在云棠的视线里,黎峻之那张一直以来因为跟黎南洲的相像才显得特别的小脸突然发生了变化……
小猫大人好像在恍惚中看到了另外一个孩子:年幼的、伶仃的、苍白瘦小,漂亮得不像话。
那孩子也仰着脸,无望的泪水正在他眼底积聚起来,更让这个冰雪般的小孩看起来像是要化了。他那两只细弱的手也同样死死抓住了什么——
那是一个美丽女人的裙摆。而那女人厌恶而愧疚的目光中倒映着他。
然后云棠听到这个卑贱可怜的孩子在不停地哽咽哀求:“妈妈,你不要走,我以后会非常听话……”
一种难以言说的头痛欲呕在一瞬间从云棠身体中翻涌起来,又在电光火石间烟消云散了。
看上去祥瑞好像只是在原地发呆了半秒,而被昏暗天光映得苍白的脸色跟方才比起来也没多大变化。
小猫大人只是像触电般收回看向黎峻之的目光,然后他先是在一瞬间无比强烈地想念起黎南洲。
可是在下一秒又想起自己最近常见不到他——于是云棠很快便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回身望向一直关注着他的老童等人……
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很明显的关心、爱意、追逐,纵容的神情、宠溺的意味——这里的人都发自内心地喜欢他。
这样的确认似乎让只是短暂晃神、因此有一点点不舒服的小猫大人立刻放松下来。而方才那莫名的涟漪又一次在模糊中烟消云散,只留下一丁点难以觉察的余波。
云棠绷紧了一瞬的肩背在变得僵硬之前又快速地放松了,好像他只是意外地在跟小孩说话时莫名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他又转向黎峻之,以一种自己都奇怪的语气回答他:
“好吧。”小猫大人鬼使神差地认真注视起这个小小的可怜虫。
在这一刻,他似乎暂时忘记了「小型黎南洲翻版」这码事,他分明看见了黎峻之自己的样子,可云棠还是在通过这个回答满足着别的什么——那好像是来自更遥远时空里的某个没有被满足的祈求:
“如果你保证听话的话,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