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二年,三月初二,申时,小雨,三星寨。三星寨,位于大别群山的东北部,地处淮河上游,属汝南郡与淮南郡的辖境之交,也是豫扬荆三州的辖境交界,正是贼匪立寨最喜的三不管地带。这里山势险恶,林深道陡,三岭之间却有一片通坦宽阔的山间坪坝,也即三星寨所在,颇有别具洞天之意。此刻已是大别山血腥之夜后的,以及与血旗本部之衔接,皆仿白洋水营,日后我自会安排商会与两署人员前来协助。”纪泽扶起三人,复又交代道。犹豫片刻,马涛还是忍不住出声道:“大人,大别山距离我雄鹰寨千里之遥,我血旗营在此另设别部,且不说是否有违法度,恐招朝廷责罚,单是鞭长莫及之下,对我血旗营又能有何裨益?”扫眼厅中诸人,皆算亲近可靠者,纪泽略作沉吟,索性透露道:“如今大晋陆上几为士族把持,且战乱不断,我血旗营难有大展身手之地,物资钱粮始终匮乏。纪某为长远计,欲将发展重心置于海上,此番南下便为在淮海设一据点,研制海船,发展海贸,沟通南北,补我血旗营所需;甚至,日后若有条件,我等可以谋那夷州、婵州,为全营上下乃至大晋流民们寻一桃源之地,也是根基之地。”这是除了与张宾那次高谈阔论,纪泽首次跟属下明确自己的发展方向,也是首次展露野心。王霸之气放呀放,怎奈厅中几人皆为晋时的内陆之人,对那大海除了茫然便是惊惧,纪某人的跨度又这么大,以至他们非但不曾伏地下拜高呼主公英明,反而个个怪异的看着他不做言语。纪泽不由暗叹,时人的眼界毕竟有限,倒也没有再说,但心中的想法却丝毫不改。其实对他而言,设立大别山据点的核心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日后接纳中原流民,从而迁至海外,种田养活他们,而非让他们消失,就此来看,大别山的战略意义丝毫不亚于太行根据地。个人野心尚在其次,保留汉家人口,也是保留汉家元气,这是纪泽无论如何都会倾力而为的。西晋末是汉人大量灭绝的一个时期。西汉平帝元始二年,也就是公元二年,全国有近六千万人口。在经历了黄巾起义、三国乱战,直到晋武帝一统之时,全国统计人口只有一千六百多万,晋武帝十年陈平,驾崩之际人口当有两千多万,算上孩童、奴隶与隐户或能有三千万。但晋惠帝登基十数年来,贾后乱政,诸王战乱,异族屠戮,加之天灾瘟疫,如今人口至少少了三四百万。必须说,八王内战虽狠,带来的人口损失却还远不及日后外族入侵带来的损失,只因任何一个少数民族若想统治华夏,就必须大面积灭绝汉人,否则统治根基必然不稳,匈奴如此,石羯如此,鲜卑如此,蒙古如此,满清如此。到了石勒一统北中国,长江以北的汉人已由两千万降至六百万。华夏地大物博,但若人口锐减,必致外族更加壮大,然后便是中原汉人数百年的饱受欺侮。当前,纪泽无力迅速改变大晋格局,也无力制止内外战乱,甚至想得一任合法太守安生济民都难,却又无法容忍汉家人口百万百万的减少。指望司马诸王与士族阶层体恤民生就是个笑话,而他这条殖民海外曲线兴邦的路线,虽有投机取巧捏软柿子之嫌,可从保全人口角度来讲,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可奈何下的出路。良久冷场,还是马涛厚道,打破尴尬道:“不论大人如何去做,我等都将唯大人马首是瞻。只是,只是那海上惊涛骇浪,海难无数,昔日东吴以一国之力,支持魏温攻略夷州,最终仍因瘟疫频发而被迫撤离,我等又哪有东吴那等底蕴?”“呵呵,东吴不行,纪某却是未必,瘟疫又非无可克服,他日你等自会知晓。”纪泽摆摆手,收起不成功的王霸之气,不无索然道,“且不说那些远的,利用海运沟通南北确为我血旗营必要渠道。大别山位居中原,人力物资经由淮河入海,太行坐镇北国,可经由海河入海,恰似两个拳头连接两条手臂,海河、淮河与大海之上的既有势力又远较黄河长江弱小,我等便可籍此避开陆地交通,补给太行了。”纪泽的这一出发点倒令众人心悦诚服,纷纷点头间,纪庄却是好奇道:“庄略有不解,大人为何不先将据点射于渤海之滨,以便雄鹰寨尽早沟通海上?”“渤海历来海运颇盛,既存诸多势力,反是淮海因为岛屿稀少,且内陆便是邗沟运河,此地海贸不兴,势力弱小,便于我等涉足。”纪泽赞许的看了纪庄一眼,解释道,“况且江淮物资丰富,便于开设产业,尽早产生收益,譬如酿酒便无需顾忌粮食,还有淮盐”其实,纪泽还有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理由,也即他前生的故乡便在黄淮之地,自有一份别样情怀。见众人再无疑问,他补充交代道:“淮西营当前任务便是生存壮大,在大别山内扩充人手地盘,并开展生产,垦荒山田,藤甲竹器,采果酿酒,在山外秘置产业,涉足船运,还有,我将传一炒茶之法”阳春三月,下晌日隆,豫州沛国,相城的街头业已颇显燥热。南门大街两侧,各家伙计缩与店铺,没精打采的打发时间。两个乞儿蹲在街角,懒洋洋的闲扯打望。一条老狗趴在道旁,呼哧呼哧的伸长舌头。还有那本算紧窄的道路,竟因人迹寥寥而显得格外空旷。一郡治所的相城,似乎带上了慵懒和寂寥。“哒哒哒…”伴着城门方向传来的马蹄声,一支二三十人的队伍风尘仆仆的行来。牵马而行的多是些魁梧彪悍的护卫,他们行进间左右警惕,目光中隐隐透出凛然气息,直吓得那些行人、闲汉纷纷避让。有些眼力的,已经从中看出这是一群见过生死的精锐兵卒。当然,最吸引眼球的要算头前的一名华服青年。他头顶镶玉冠,唇蓄八字胡,腰系金丝带,脚蹬千层靴,手持白折扇,锦衣华裤,衣冠楚楚,大太阳的也不觉热。可装束如此光鲜,护卫如此精悍,这青年却口叼草茎、东瞧西瞅、吆五喝六,一点都没个正型。整条街道上,不知有多少人在心中或愤慨、或嫌恶、或不屑、或惋惜、或羡慕的哀叹:“又一个纨绔!”打扮得如此骚包,行为又如此不守常礼,正是顺路溜达的纪某人。结束了在大别山的祸害,两日前,他率亲卫纵骑东行。余人则由纪氏族人安排,沿淮河乘舟而下,并与之前绕乘颍水的张氏一行会合,直接前往徐州境内的淮河入海口,届时众人再行最终会合。此行在大晋王法下置业,且徐州是东海王的老巢,心中有鬼的纪某人可不愿被人凭此拿捏血旗营,是以他直接改用本名纪泽而非血旗将军纪虎,并贴上胡子略作乔庄,改头换面为魏郡一名有据可考的富家子弟。谁知这一改扮,倒叫他扮出了纨绔本色。“听说了嘛,内使大人得了件重宝,名为九龙樽,樽内盛上酒水,可见九龙环绕,饮之便可益寿延年,神着呢。啧啧,真羡慕内使大人,俺若能用那酒樽喝上一口,不枉此生啊。”行走间,一个声音传来,却是两名寻常路人边走边在闲聊。“你那消息都过时了,内使哪配使用这等宝器,听说范阳王知晓了此事,遣人前来索要,内使已经乖乖现出交给了使者,明日这九龙樽就不在咱相城了,呵呵”另一路人笑道,见识显然更加到位。两名路人说笑着离去,队伍中却有一人凑近纪泽,低声建议道:“大人,入城已听多人提及这九龙樽,看来此事不假,直娘贼,这等宝器,留给那些贪官污吏委实可惜,不若咱们给他劫了。”说话者年近三旬,身高体壮,肌肉虬结,隐带匪气,他叫黄雄,本为黄龙岭大当家,堪比二流高手,颇有劫富济贫与行侠仗义的名头。之前纪泽在大别山吞并的三家贼匪中,黄龙岭是唯一没有寨奴的山寨,其内都是穷哈哈的贼眷,没法进行血腥批斗,且黄雄在三岔岭被擒后主动率领全寨降了纪泽,是以纪泽算是和平吞并了黄龙岭,但黄雄等几名骨干却被纪泽充入教导屯,随行带离了大别山。听闻黄雄此言,纪某人眉头一挑,目光一阵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