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喊她了,秦安安应了一声往棚里走,顺手拿了桌边靠着的一杆儿道具枪,“胡桃夹子知道不?”
苏倾摇摇头。
“胡桃夹子你都不知道!”秦安安理理头发,“就是一小兵手办变成人了呗,你有童年吗?去去自己查去。”
苏倾坐在角落里的凳子上安静地看,坐得很文静,膝上放着包。
刚才她查了一下胡桃夹子的故事,再看摆出姿势的人秦安安,就有些懂了。她由制服改造的裙子,呆滞的表情,和一双扭曲僵硬的腿,竟然那么美的。她入神地看着,一动不动,好像也变成了一个小巧的人偶娃娃。
秦淮个子不高,白净,一身黑色休闲装,普普通通的南方男孩,一边拍照一边简略地指导动作。
拍摄的过程中,他注意到了苏倾。他知道那是谁,明星经纪人,想尽办法找他出山导戏的。他本来不想理,因为他不愿再碰影视剧了。可是这会儿她的表情和动作突然吸引了他。
她不是在发呆,是在认真看着,怎么会有人看这种无聊的拍摄过程这么认真的呢?
她眼里的光芒太寂静了,让他觉得她是看得明白的,虽然她什么也不说,光这种孩子样贪看的眼神,就触动了他,竟让他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拍摄很快结束了,因为秦淮挥挥手说:“小秦,不行,你的眼神不在状态。”
秦安安气得吐火,苏倾却懂了。
她想起秦淮发过来的那几张真人娃娃的照片,那些女孩的眼睛里不只是呆滞,还有慢慢苏醒的新生儿一样的贪恋。
胡桃夹子变成人了,那一瞬间,他拥有了欲望,得多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世界啊。
秦淮背着相机走过来了,语气平淡:“苏倾是吧?”
苏倾跟着秦淮走了。
二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到了楼底下,秦淮开玩笑似的打量她的牛仔裤和翻领外套,玩笑里掩不住的讽刺:“苏小姐,穿成这样拍片来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苏倾梗了一下。两栋楼之间的夹道没人,带着铁锈的工厂大门,阴天底下沉郁的青黑色,是个很不错的景,秦淮心里有点痒。
他拍片一向有瘾,一天拍不满意,他就想没吃饱一样浑身难受,这会儿他很想再拍点什么补回来。
他侧过头,看着苏倾:“刚才你听懂了没?”
“什么?”
他觉得她这个迷蒙的表情就很合适,相机利落地从脖子上摘下来,“就我刚跟小秦说的那些,她不懂,你明白了没?”
苏倾很聪明,包放在石墩子上,就自觉地朝那扇大门走了:“我试试。”
秦淮的目光像检验商品一样审视地扫过她的长发,脸,脖子和身体,落在她脚上,皱了皱眉,“鞋,脱了。”
冬天的室外,一呼气都是白雾,可苏倾二话没说,一双小皮鞋利落地脱了,还回头看他:“袜子呢?”
秦淮心里有点儿触动,他觉得和苏倾合作真是太舒服了,因为她懂了就不废话,不懂也肯信人。
他说:“也脱。”
四点钟了。
顾怀喻还坐在工作室里拉片,投影屏幕上是一个漫长的限制级镜头,热辣的外国女演员,躺在玫瑰花瓣铺满的大床上撩动双腿。
顾怀喻眼里清清明明,就像当钳工时面对着引擎盖下的无数机械零件一样,审视的,鉴赏的,不带任何感情地看。
可他发现自己有点走神,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因为他看电影会全身心浸入,像上学的时候,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连窗外蝉鸣声也听不到。
但是他走神了,西落的太阳从窗户里照进来,照在绿萝旁边的桌子上,落下一条条的平行斜带,他垂下眼,伸出修长手指,抵着花盆一推,慢慢地把它推到了阳光丰盛的地方。
他想起那一天电梯坏了,苏倾怀里抱着它爬了十六楼,他打开门的时候,叶子上面是她的小脸。
她额头上冒了一层汗,睫毛也是濡湿的,下面一双乌黑眼睛,柔软地看着他,竟然对他毫无戒心地笑了:“楼道里这两天刷漆,我给你拿盆花。”
他无意识地打开手机,无意识地翻到了那张有点被他拍虚了的照片。
共事五年,他第一次存了一张苏倾的照片。
照片里苏倾双眼微微睁大,他忽然觉得好多多出来的细节,正争先恐后地冒进他的眼里。
她微翘的发梢,外套里那件杏色衬衣皱皱的领口,领口下她挂着几根细长发丝的白皙皮肤。
他静默地点了一根烟,像是在看着她出神,手指轻点在那块地方,点得照片颤动一下,又轻轻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