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正地体会到了睡梦的感觉,她在每一个梦结束之后挣扎着醒来,睡眼惺忪地用圆珠笔在手背上记下梦的内容,圆润的娃娃体都写扁了。
“天上飞的狮子。”
“我去上学。”
“……还有Y。”
她偏过头去,歪头瞧他半晌,眼里的光芒如月色流转,将脸凑过去,在黑暗中亲了一下男孩的嘴唇。
*
Y出院的那一天,苏倾同他一起回家。在这个平行世界里依然有着矗立于芦苇丛中的木格栅房子,风车在晚霞中缓慢地转动着。
“欢迎回来。”
同样嘶哑的扫描仪,只不过这次扫到苏倾时,它没有发出“非法入侵”的警告,而是对着她“咔嚓”地拍了张照,闪光灯照得她下意识地拿手背遮了一下眼。
“客人信息已录入,传送中……”
Y毫不客气地用伞柄戳中了红钮,栅栏门自动向内打开,门上爬满了千叶纽扣藤的藤蔓,这些藤蔓汁水充分,青翠欲滴,不像是被荒废过的样子。
苏倾身上背着行李包,把辫子拂到身后,扶着Y一蹦一蹦地走上台阶时,门忽然开了。
门里隐约传来电视的声响,一个穿黑色连衣裙的、留着漂亮的长卷发的亚裔女人站在玄关处,两只眼睛瞪得很大,似乎被雷劈中了。半晌,她的嘴唇动了一下:“天呢……”
苏倾看见她胸前挂了一只圆形的小巧的银项链,歪着头细瞧了一会儿。
“让我们进去。”Y瞥了她一眼,就垂下眼睛,膝盖的疼痛让他头上生满汗珠,一两颗顺着脸颊滚下去,右手的拐杖在地面上蹭了蹭,似抱怨又似撒气道,“站着好累。”
“丽华,怎么了?”德国男人从屋里走出来,他的面容从阴影走到光下的瞬间,也仿佛被雷劈中了一样愣住不动了。
苏倾却认得这个人,在这栋大别墅的墙上挂过他的军装肖像,一个英俊而冷傲的男人。
“嘿,Y。”从表情可以看出他并不常笑,不过,此刻荒诞而矛盾地抽了抽嘴角。他的目光看过苏倾,又落在Y身上,扬了扬手上的小木盒子,“你知道吗?我刚才正在擦你的骨灰盒。”
这个世界原本的Y,三岁时因为败血症夭折。
女人似乎是崩溃了,她蹲下去,一把抱住了Y,不顾他的挣扎亲吻他的后脑勺:“孩子,你是怎么从那边过来的?”
*
“你们怎么过来,我就怎么过来的。”
一刻钟后,Y坐在沙发上说若无其事地说。
他的拐靠在一边,缠得像粽子的腿悬垂在沙发上,Y的父亲倾过身伸手捏了捏。他很烦躁躲开了这幼稚的触碰:“你几岁了?”
暂时没有人留意他的话。
沈丽华将苏倾抱在膝上,正轻声细语地拿带着南方腔调的中文同她讲话,苏倾今年十一岁了,但亚洲人的骨架子仍然偏小,她坐在成年女人怀里,显得很乖巧。
“长得像瓷娃娃一样。”她惊叹地拨弄苏倾的小辫子,又摸她的脸,苏倾的睫毛飞速颤着,脸有些发烫。
“我做梦都想要一个小女孩,我们周末去买小女孩的衣服?”沈丽华牵着她的手不放,宠爱地亲吻她的脸颊,像母亲对女儿一样,苏倾觉得自己鼓了气,慢慢地膨胀,漂浮,快被这个吻融化了。
“传送到这里,确实是个意外。”
“一开始的时候,你妈妈很想你,她经常忍不住在晚上去找你,跟你说话。”Y的父亲平静地说,“不过你这小白眼狼——”
“看起来一点儿也不伤心,还握紧拳头,让我们滚出你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