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棠溪先是一语道破柳蕴安的身世,突破了她的心里防线,又严厉指责她的不对,最后,又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
柳蕴安外表的那一层保护壳渐渐裂开了。
“可,柳蕴安,你跟她们不一样,我们跟他们不一样啊。”
这一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柳蕴安。
她没再看柳棠溪,双腿并拢在一起,两条胳膊圈着双膝,看向地面的眼神中充满了脆弱。
“你说的话我又何尝不知。其实我也很矛盾。我既想要走上权力的顶端,又不想在通往顶端的路上伤人。可在这充满了阶级壁垒,男尊女卑的时代,我的抱负根本没办法和平施展。我记得九岁那年,我跟三皇子在宫外见面,太子却派了杀手来杀我们。我们躲了很多地方,被人砍了好几刀,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还好后来被路过的巡城兵给救了。看着巡城兵和杀手一个个死在我的面前,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恐惧,我的心也渐渐变得坚硬。可即便是如此,我依旧没办法伤人。看着太子和三皇子的做法,我一直觉得自己是高尚的,我渐渐掌握了权力,但我手上却没沾上鲜血。为此,我一直感到自得。”
“是,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有法子能让殷氏和柳棠溪安分下来,也能跟她们和平相处。可我并没有去做。我理所当然的认为嫡庶矛盾不可调和,嫡母和嫡姐定会嫉妒我。我认为她们两个人蠢,认为后宅的事情伤不到我分毫,认为她们对我毫无用处。我只想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想站在顶端,不想为她们这些无用的人浪费自己的时间和感情。也正是我这种态度,才引来了她们一次又一次的不满。”
“去绑你和公主那一次大概是我唯一一次动摇,想要突破底线。那日我很绝望,我自知三皇子要输了。可即便是如此,我下了马车之后,看着路过的行人,瞧着大家平和的面庞,我就后悔了,也不打算这么做了。若真这么做了,我这么多年所坚持的又算什么?我的骄傲又算什么?有了第一次,还会有第二次,我会渐渐变成一个可怕的人……”
“回顾这一辈子,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什么。我既不够善良,也不够狠,事情做得稀里糊涂的。我本以为自己能仗着知晓事情多,有智慧谋略,在这个相对落后的朝代如鱼得水,可到头来还是输给了古人,输给了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连你这种不争不抢,没有抱负的人都能过得比我好。”
说着说着,柳蕴安的眼睛渐渐湿润了。
“那是因为我们善良。”柳棠溪毫不客气地点破。
“善良吗?”柳蕴安眼眶微红,喃喃道,“祐帝荒淫昏庸、太子残暴、朝堂上暗潮汹涌。在这样的环境下,若真的如你一般善良,我和三皇子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你没试过又怎知不可以呢?你说你和三皇子惨,再惨能比谨王惨吗?身为先皇嫡子,却被庶出的兄长赶出京去。这十几年在边境出生入死,守卫大历,到头来却因功勋卓著,被皇上一道圣旨召入京城,在回京的路上又经历了无数次暗杀。可你看,他即便处在这般困境中,可有用手中的兵去肆意屠戮祐帝?他在成功之后,可有斩杀与他对立之人?如今朝堂上依旧有从前支持太子和三皇子的人为官。他整治的,都是朝廷的蛀虫,而不是按照派系划分。你不正是知道这一点,才肆无忌惮地以退为进,来到了寺庙中吗?”
内心的想法被柳棠溪戳破。
“啪嗒”一滴眼泪掉了下来。
柳棠溪微微叹气,递过去一方帕子。
柳蕴安接过去帕子,趴在膝头哭了起来。
哭了许久,柳蕴安终于停了下来。
今日这些话,她憋在心里很多年了,从未与人诉说过。面对同为穿越的柳棠溪,却轻易说出了口。而说出来之后,她感觉心里轻松多了。
拿着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柳蕴安抬头看向了柳棠溪,道:“也对,你若不善良,你早就把我的事情告诉皇上了。皇上若不善良,也早就杀了我了。谢谢你。”
“不用。”
“你比我厉害多了。”柳蕴安打心底说道,“从前是我低看你了。”
“我很厉害吗?”柳棠溪抿了抿唇,很诚实地道,“我就是个普通人,可没你厉害。”
“我?”柳蕴安自嘲一下,“我不过是个失败者罢了,皇上能留我性命让我在这世间苟延残喘就已经是他的仁慈。”
今日她算是想明白了,她自诩聪明,却猜错了谨王的想法。
谨王并非是瞧不起她,而是因为,他跟她不一样。
她为的是一己私欲,谨王为的却是大义。
“谁说你失败了?”柳棠溪道,“你若真想做事,什么事情做不了?我记得你学的是理科吧?你还喜欢读书,日日泡在图书馆,可谓是博览群书。你脑海中有那么多知识,为何要把视线放在那些权谋上?你可以为百姓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我记得你小时候还常常做一些这个世界没有的东西,给百姓带来便利,后来却不做了。你又不是不会做,为何不做呢?你做了先进的东西,自然能积累名望,即便是你不能做官掌握权力,也能收获世人的崇拜。除了这些,你还可以做别的。你有这个能力,不是吗?”
柳蕴安怔了怔。
做东西吗?
她已经十几年没想过了,最初做的时候也是为了赚钱,为了博取怀恩侯的喜欢。
如此想来,她真的挺失败的,做什么事情都带着目的性。
“皇上是为百姓做事,你也是为百姓做事,说不定你这般做,更能吸引到皇上的注意,达到自己的目的。”柳棠溪道,说着,她补充了一句,“我听说皇上挺欣赏你的。”
听到这话,柳蕴安睁着红肿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柳棠溪。
“但并不是你想的那种。我说过了,皇上并不是为了一己私欲的人。他欣赏你的一些谋略,并不代表他想用你这个人。”柳棠溪道,“你若还是跟从前一样,恐怕也很难获得皇上的青睐。”
说罢,看了看日头,柳棠溪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家看看孩子去了,就不跟你多说了。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又何须我来点拨。你定能想出来更好的法子,剩下的你就自己想吧。”
说着,柳棠溪站了起来。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