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幼孜眼见着一户人家的女人,被男人撵狗似地赶进了畜栏里,披散着头发瑟瑟发抖。
张二郎看了眼,随口答道:“做错事了。”
金幼孜张口欲问,旋即想到了什么似的,止住了嘴。
秋天日头沉的早,不比前阵子绵长的夏日,耳边早已习惯的蝉鸣亦是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村子里早已没有在外活动的村民,村长。或者说坞堡主人的家里,几人被安排下来休息。
送来的馒头和水被放在了一旁,没了热气也没人动一口。
童信领着几名侍卫布置好了防御,手里那把尺寸惊人的牛角大弓,已经处于随时可以发射的状态。
朱棣和金幼孜盘膝坐在榻上,朱棣喝了一口自己牛皮水袋里的凉水,又从怀里掏出一张表面已经有些被湿气泡得发白的芝麻烧饼,塞进嘴里便咀嚼了起来。
“陛下以千金之躯,只身入虎穴,似乎一点都不慌张。”金幼孜一手拿着饼,一手虚虚张开捧着掉下来的芝麻,边吃边说道。
“狗屁虎穴,这也算虎穴,那北元大帐算什么?大宁城算什么?”朱棣含混说道,“当年朕还是青年的时候,就藩北平没多久,便带着大军北征,深入漠北上千里直捣北元巢穴,雪夜奇袭,带兵包围了北元大帐,招降了北元的太尉、丞相、知院无数。更遑论靖难的时候,北平被李景隆六十万大军给包围了,朕自绝退路,出塞两千里强取了宁王的兵马,跟这些相比,眼下一个小小村落又算得了什么事?”
金幼孜点点头,这倒也是。
朱棣这种狠人,这辈子干过胆大包天的事情可太多了,眼下确实算不得什么。
看着金幼孜吃了一嘴的芝麻,朱棣看着童信笑道:“不要慌,童指挥使保伱全须全尾地走出去。”
“是因为童指挥使的那只海东青出去报信了吗?”金幼孜问道。
童信沉闷开口。
“通知附近的忠义卫,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那是?”金幼孜一时诧异。
朱棣指着童信手里的那把牛角大弓说道:“看到这把弓了吗?”
金幼孜点了点头,朱棣复又说道:“童指挥使这手弓术,天下无双!”
“靖难的时候,有一次南军颓势已显,便欲做最后一搏,有两个悍勇的鞑官带着精锐甲骑往朕这里不要命的冲那是真的千军万马厮杀在一起,童指挥使在那么乱的战场上,隔着数十步,一箭一个,把两个鞑官胯下战马的眼珠子给射爆了。知道什么概念吗?”
金幼孜悚然一惊。
“且放心吧。”朱棣吃完芝麻烧饼拍了拍手,“有几个人给童指挥使挡在前面,莫说是村里这帮民壮恐怕连一副牛皮甲都没有,便是有甲也没用,童指挥使这副牛角弓配上重箭,三十步内野猪黑熊都是一箭毙命,更遑论是人了童指挥使一筒箭射不完,堪战的也就都死了。”
听到这里,金幼孜才放下心来,既然安全问题得到了保障,便有闲心聊点别的事情了。
“陛下,臣走了这么一圈看下来,虽然那张二郎总是有意无意地隔着咱们,不让村民与咱们接触可臣总觉得,这村里的人,不见得原来都是村里的。”
“说说。”朱棣笼着手不置可否。
“牲畜的栏制式不一样,养的鸡鸭和狗也不一样,而且有好几条狗,不是见到我们叫,而是见到了那张二郎过来方才叫,显然与他是不相熟的最重要的是,村子里靠后山的那几十亩,有一部分是新开垦的,定然不是之前不想开垦,而是人手不够种不过来村里的地。”金幼孜分析说道。
大约觉得证据可能不够,也有可能是刚刚想到,金幼孜又说道:“我们之前看到被关到牲畜圈里的女人,看起来就不是本地人,应该是强娶的。”
“有道理,那你觉得是怎么一回事?”朱棣问道。
“流民。”
金幼孜干脆说道:“坞堡的统治权,哪怕是刚刚建立的坞堡,也必然不会在外乡人手里,定然是本地的豪强主导的。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有流民的首领火并了本地人推举的坞主,但必然不是现在,毕竟看那土圩子的新鲜程度,估计张二郎这句话是没做假的,应该就是陛下渡江前后,江南委实民心恐慌,才筑坞堡以自卫。”
朱棣点了点头,这件事倒还真不是个例,一路上走过来,越往东、越往南的地方,就越常见。
至于紧挨着南京城的当涂等地反倒没有,可能不是不想修,而是燕军渡江太快,压根就没来得及修。
而江南的苏松嘉湖诸府较为富庶,民间面对有可能来临的兵祸,修坞堡以自卫倒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现象。
只是这土豪做派的张二郎,还有他藏得鬼蜮心思,委实有些令人警觉了。
“那这些流民为何看起来颇为信服张二郎?”
“陛下。”金幼孜掰着手指头分析,“豪强统率下的坞堡虽然是以宗族、乡里组成,但其实也带了一定程度的合作色彩,流移来的流民无论原本是外地豪强还是普通村民,短期内面对丧失了田地加上生产生活的艰苦,合作互助或者说互相团结起来对外,一定是有必要的,所以才对我们表现出了信服张二郎的样子。”
“宗族、乡里组织纵然带有残余的合作性质,但是既然为其中本地的土豪、豪强所统率,这个豪强就必然要利用这个新建立的坞堡组织为自己服务最常见的,便是建立主从关系。”
金幼孜详细解释道:“坞主、堡主在他们所屯据的田地上就是土皇帝,他们常常招徕流民,这些流民被安置在田地上进行生产,缴租服役。在坞主、堡主的势力范围内,分配田地的权力就操在坞主、堡主的手中,某一片田地是否在大明的鱼鳞册上,其实对他们而言关系并不大。”
“江南的这些坞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