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怎么当妈妈?”“我懂了,是你们家的保姆,对吧?”……
在校园里,易鹤野近乎残疾的情感能力也给他招惹了很多麻烦。
他读不懂别人的情绪,说话也不会拐弯抹角,无形当中得罪了很多同学,遭到了很多嘲讽和攻击。
同样的,他也不会表达情绪——大部分的时候,他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真空人,而一旦周遭的环境超出了他的承受阈值,那些属于人类的情感,就会像决堤之水一般,完全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
打架、骂人、发脾气,他的生活里似乎要么是空白一片的冷若冰霜,要么是防不胜防的突然爆发。
还有那折磨了他长达十年的测试,每次测试不合格之后,研究员们就会拿着相机围着他疯狂拍摄,留下证据,以方便日后起诉使用。
——所以易鹤野一直惧怕镜头,这样被凝视的感觉一直都在提醒他,自己是个不合格的异类。
一次又一次的质疑、一年又一年情感测试不合格的结果,让易鹤野的性格达到了极度的暴躁与自卑,为了不再被欺负挨打,他开始锻炼身体,为了通过考试,他甚至主动学习起人类感情进行自救。
可甚至他的自救办法都不太像是个人类——由于错过了学习表达与理解的最佳时期,他学习感情的过程,都像是个成年人学习一门外语一样吃力。
他没有办法像别人一样,靠着“感觉”去判断,他只能像是学习“语法”一样,把人的面部表情拆解成很多的组成部分——面部肌肉走向、眉型高低、眼睑的暴露程度、嘴角的方向……
他在一遍遍错误中进行总结,在别人已经考上名校、大展宏图的功夫,他还在试图理解对方讲话的深层含义。
但哪怕是这样反复学习,在他以为自己已经跟正常人没有区别的当下,他还是差点没能通过人类的基本考试。
易鹤野把手机抱在怀里,想到了这些,眼眶开始发热、泛酸。
被一个机器人养大,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没有被妈妈收留就好了,如果当初就让他死在外面,似乎一切也就不会有这么糟糕了。
但每当他生病的时候,妈妈用着机械的女音帮他测量生理数值,判定他“又故障了”,然后喂他吃药喝水,他就又忍不住蜷缩在她冰冰凉凉的机械臂里求安慰。
每次他努力学习理解人类感情的时候,妈妈虽然听不明白,但是会给他加油打气,还会给他泡甜甜的奶粉喝,让他气得透凉的双手又重新温热起来。
所以他喜欢疼痛和生病,这会让他让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是个人类,也能换来妈妈像是人类一样地悉心照顾;他也喜欢喝牛奶,这是他难得可以感受到的温馨和温暖的媒介。
五岁那年,大污染时期,患上肺炎的易鹤野正好遇上母亲故障,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人陪伴着住院,也是他害怕住院的开始。
每次妈妈因为故障被送去检查的时候,他便会情不自禁地担心,怕她再也回不来,自己也再也看不到她了。
但他以为妈妈这辈子也不会懂感情,照顾他也是出于某种程序控制,报废对她来说也是必然的归宿,所以离别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什么好痛苦的。
但那天晚上,他看着妈妈被回收站的工作人员强制带离、进厂报废,他还是坐在电子垃圾堆边,抱着妈妈被拆下来的轮子,嚎啕大哭了一整夜。
他不确定分别前,自己在妈妈的眼中看到的悲伤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是此次此刻,他看着手机里那条妈妈临走前发给自己的信息,一肚子的委屈和难过便化成泪水,克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他蜷缩成了一团,把手机抱在怀里,那条信息就在他的臂弯中,就好像是又抱住了妈妈冰冰凉凉的手臂。
易鹤野原本只是无声地掉着眼泪,但越想越觉得伤心,他渐渐地开始小声抽泣,然后整个人忍不住颤抖,最后他干脆哭出了声,像是个被从妈妈身边强行抱走的孩子。
“我做不到,妈妈……”易鹤野哭着说,“我明明、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但是人类社会好像从来都没有欢迎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