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获的目光落在了长桌的沙盘上。这个沙盘是我和冥川的作品,制作的虽然粗糙,但是大致的方位却是准确的。
“今日一役,只能说侥幸。”席获的目光从赤霞关一路移动到了缺桥,字斟句酌的说:“姜巳为人不但骁勇,而且细心深沉。若不是今日的风沙遮挡了光线,区区一个混沙阵休想困得住他。”
我抬眼去看介子迁,他则报以一脸的苦笑。似乎被席获毫不留情的批语驳得颇有些下不来台。而这一席话,却让我对席获平白的生出了几分好感。
“将军有何高见?”我虚心的向他请教。
席获直视着我的双眼,沧桑的老脸上透出异样的沉静:“赤霞关易守难攻,城主占了地利。但是楚元帅身经百战,今日的小小失利,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席某想自请为前锋。”
这最后的一句话,让我心中刹那之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额头两侧的太阳穴也随之突突直跳。这人是大楚国人……他是大楚国的名将……他身经百战……他熟知兵法素有谋略……他与楚德有私仇……
冥川风尧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脸上。帐篷中异样的气氛仿佛一堵摇摇欲坠的土墙,稍不留神就会坍塌。
席获的圆眼睛一眨不眨的等着我的回答。介子迁捋着短须,不易觉察的微微颌首。冥川皱着眉头,似乎对席获的出现颇不以为然;而风尧却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席获,目光之中颇有兴味。角落里的风瞳一双碧瞳紧盯着席获,神情若有所思。
我竭力收拢纷乱的思绪,平静的说:“席将军为前锋,未免大材小用。如果把赤霞关交给将军来守,不知将军……”
席获一怔,眼中顿时迸射出异样的神采。他站起身深深一揖,大声说:“席某誓死守卫赤霞关!”
“我只有一个条件,”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那就是:你要把对楚德的私怨放在最后。”
席获大声说:“席某也有一个不情之请,城主既然已将赤霞关交于席某,还请城主不要处处制肘,束缚了席某的手脚。”
我笑了笑:“这个自然。”
我将令符交给了席获,当日就离开了赤霞关。跟我一起走的除了风瞳就只有六十名亲随。
出了赤霞关,风瞳问我:“你就那么信任他?”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说:“他为将,的确比我更加合适。”
风瞳笑道:“该不是听说他也曾亡命天涯,动了恻隐之心吧?”
我摇摇头:“他不需要我的恻隐之心。在地狱门口打过转的人,都会变得比原来更加坚强。”
风瞳眼波闪动,却没有再深入这个话题,只是说:“我以为你会派人去查一下他的底细再做决定。”
“既然已经选择了信任他,那他的底细,不查也罢。如果他有异动,冥川、介先生不会坐视。”
风瞳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嘴里问的却是:“回并洲?”
我再度摇头:“去白城。”
在白城、铁家镇、丰都、凉州四郡中,白城规模最大,人口也最多,只是因为连年的战争使得这里的经济发展一直处于停滞的状态,让这个城市看上去缺乏一种蓬勃的生气。
与来时不同,城外的大片田地已经被重新开垦出来,有不少农夫正在精心侍弄土地。将近二分之一的田地已经播种完毕。
“城中已经组织了民夫开凿水渠。”钱许晒黑了的脸上流露出欣慰的浅笑:“很多农户都自发的来帮忙。只要春季灌溉能保证,今年夏末必然可以丰收。”
钱许带着我们穿过一片小小的红柳树林,一边说:“如果今年丰收,明年春季就可以征用人手将附近的荒地都开出来耕种。也许用不了五年,白城就可以不用救济了。”
钱许三十余岁,原本是城中的里长。据说当年也曾经考取过功名,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搬来这荒凉的北部小城定居。也许是因为不满于韩姜兵马过境时的大肆扫荡,当冥月和风秀秀派人来请他配合推广胡麻的种植时,他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因为他是此地的里长,熟知当地的情况。所以后来义学和医馆的筹建也都交由此人来出面,冥月反而清闲了。
“城里的情况怎么样?”我问他:“我听说挑动并洲铁矿闹事的主谋吴应就潜藏在白城。”
钱许飞快的瞥了我一眼,目光重又投向了远处的庄稼地,很平淡的回答说:“这些事,城主还是去问冥队长。钱某这些日子一直筹集人手忙于开渠引水,治安方面的事关心甚少。”
他的脸上一派平淡从容,多余的情绪我看不出来。
说到底他是焰天国的读书人,我对他的要求也不可能再高了。我总觉得,钱许的表现代表了北部六郡大多数居民的态度。他们貌似平静,安然的接受着我们所做的种种努力。对于筹建义学、养老院和免费医馆之类的举动,他们都表现出欢迎的姿态,但是对于城市中新的管理者和大力宣扬的新律法,他们却敬而远之,用一种很若有若无的警惕态度保持着刻意的疏离和冷漠。
我看不清楚他们的内心。
这让我有些隐隐的不安。冥月在信中抱怨说,他每天搭建在街市的演讲台周围没有几个人肯停下来听他们宣讲律法和关于治理白城的新举措,针对城里的读书人发出去的传单似乎也看不出有什么效果。最重要的是:当地人似乎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他们私下里解决纠纷,粉饰一新的衙门外每日里门可罗雀。
用冥月的话说:“他们一边享受着我们给予的好处,一边等着看我们的笑话。”
每次想起这样的话我都会情不自禁的打冷战。这让我忽然间意识到,我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赤霞关外的楚大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