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朔靠在古树枝杈间,在触面不寒的微风里醒来。
他听见交鸣却无杀气的金鼓声,稍怔了一刻,才从过分安宁的梦境里回神,回揽住怀间仍睡得安稳的云琅。
云琅裹着披风,叫他揽住,自发伸出手拥住琰王殿下叫夜风吹得泛凉的胸肩,贴上来替他暖热。
萧朔轻晃了下手臂:“少将军。”
云琅仍陷在梦里,叫这一声牵得微微挣了下,却仍不曾醒透。
“来日再同父王母妃、先帝先后告状。”
萧朔摸摸少将军的发顶,轻声道:“今日大祭,你我当引故人归……”
他话音未落,云琅已忽然睁了眼睛。
云琅始终惦着今日,昨夜先同大理寺卿和开封尹彻谈半夜,又去看了云麾将军忠良烈马埋骨墓,回了萧朔那一处小院时已过寅时。
眼看着那处处灰尘的破败床榻,左右睡不下去,云琅一时兴起,便举着萧小王爷上了树。
云少将军向来利落,行云流水,睁眼时便已将披风掣开,看架势还要撑着手臂坐起身,却撑了个空。
萧朔眼疾手快,将险些掉下树的少将军捞住:“醒神。”
“好险。”云琅一时余悸,按着胸口,“险些带着故人飘回去……”
“……”萧朔将他扶稳,揽着云琅在另一处枝杈间靠牢,替他理好了发带衣襟:“不急,军中鼓乐尚要奏上一阵,歇一刻再下去。”
“下去不急。”
云琅笑了笑,从怀里摸出来了个陶埙:“当初约好,听了这个,他们才会回来的。”
萧朔静了一刻,迎上云琅视线。
云琅闲闲倚在枝杈间,朝他一笑,将陶埙凑在唇边。激越清亮的古调破空直上,与低沉呜咽的牛角号声遥遥应和。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
“《九歌》。”
萧朔低声道:“《国殇》?”
云琅敛去眼底湿气,朝他弯了弯眼睛,静静阖了眼。
古埙的调子越来越清越铮鸣,竟引得鼓角一并洗去呜咽凄厉,只剩冲天明利战意,直上云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魂魄毅兮为鬼雄。
厚重的青石刻碑铭被竖起来,字字如血殷红,伫立在阴山脚下的黄河畔。
雁鸣声里旭日始旦,薄云微雾,朗风流转,熹微的淡金日光洒在祭碑之上,铺遍茫茫阴山、滔滔黄河。
云琅敛息,收起陶埙,单手一撑掠上马背。
萧朔与黑马如影随形,牢牢守在他身后三丈。
骏马人立踏空嘶鸣,曜目磷火冲天而上。
猎猎风起,飒白流云旗劈开最后一片朦胧薄雾,卷尽了黄河畔的慷慨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