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秋山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又咽了回去。
“你想问我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宣玑没抬眼,“我没干什么,就在旁边看着。直到他众叛亲离……”
他声音越来越轻:“我高兴极了。”
燕秋山忽然觉得一层凉意顺着脊背蹿了上去。
“器灵修炼出实体,但到底不是人。”酒吧里公放的音乐正好是两段间歇,周围一下安静下来,宣玑的声音似乎比呼吸更低,“燕队,你是人,你不明白那种感觉,人有喜怒哀乐,有希望,也有盼头,但器灵没有。我们对外界的刺激比凡人迟钝不知道多少倍,被囚进器身时,就注定必须依附点什么,即使照镜子,有时都觉得里面的影像是个化身,我只有在盛灵渊眼里才能感觉到自己是存在的。我会忍不住附在他身上,吸他的生命力,他越是为我痛苦,我才会越有真实感。他众叛亲离,我才会觉得自己抓住他了。这就是器灵病态的天性,像猫吃鱼狗吃肉。燕队,你不在乎自己死活,以后也要这样对知春么?”
天真烂漫的剑灵在魇兽的幻境里看到的最恐怖的东西,不是张牙舞爪的恐怖故事,也不是盛灵渊为了别人抛弃他,而是他身为器灵的本质。
他从小被盛灵渊宠大,在那以前,除了有时候吃喝玩乐不方便之外,并不觉得器灵就比谁低人一等,直到那一天。
他意识到灵渊是人皇……
而他自己,只是一把生而不祥的魔剑。
“但你……你和知春都没有……”
“我和知春在变成器灵前,都没真正活过,我们俩都没有经历过死那一步。过去民间传说里,人一旦变成鬼就会跟生前不一,虽然那些鬼神都是老百姓想象的,但里头是有道理的。”宣玑叹了口气,“再有,我不到二十岁剑身就毁了,之后守赤渊,前后被格式化了三十多次,每次都是没来得及发疯就死回去。至于知春,他应该是天生的好性格,不过就算是他,在南海中了海毒的时候变成什么样,你不是也看见了吗?”
燕秋山还想说什么,宣玑打断他:“我方才说,我以前驱使过不少器灵,你不奇怪他们都去哪了吗?”
燕秋山握着杯子的手揪紧了,想起知春让他来问宣玑器身受损后器灵会怎样,就知道这个结果应该不是和平退休。
“都被我融了。”宣玑说,“他们给我打工,不要工资也不要五险一金,为的就是干一段时间,得个好死。”
“为什么?”
“因为器身会生锈、会破损,一旦发生这种情况,器灵就会跟着器身一起残,但残在哪是随机看命的,有的器灵会缺一条胳膊腿,这算幸运的,有的会瞎、有的会聋,还有的会失去睡眠、失去神智、失去各种你没法想象的东西。没有医院能给你治病,如果不能用高山人的古法摧毁器身,这些器灵就只能在漫长的折磨里等器身彻底烂干净,最后都得变成没有一点尊严的疯子,燕队,你是金属系,你知道刀剑有多容易损坏,对吧?”
燕秋山说不出话来。
宣玑叫服务员买单:“今天我请——不是你放弃一张人类身份证的事,你还是……”
“我可以。”不等他按出付款的二维码,燕秋山就打断他。
宣玑眉头轻轻一拧。
“我可以,宣主任,”燕秋山低声说,“我来之前就考虑清楚了。如果变成你说的那样,或者器身破损,你就给我一个常规处理,让我‘光荣退休’好了。”
宣玑说干了好几百块钱的饮料,感觉自己白说了,有点心梗:“燕队,咱俩无冤无仇,你让我为你当两次杀人犯?行吧,我心大,先不管我,那知春呢?知春跟我很像,类似于‘先天’器灵,不太受器身限制,寿命比普通器灵长得多,到时候你没了,你让他怎么办?”
燕秋山说:“我知道这要求过分了,宣主任,我只想求你借‘赋生炼器’的资料给我,不会麻烦你亲自动手。至于知春……”
他笑了一下:“你刚才不是说自己被‘格式化’过吗?可不可以求你帮我一个小忙?”
宣玑:“……”
他一下想起盛灵渊打算把天魔身强加给他,再洗掉他记忆的那事,瞬间代入了知春,要不是饮料喝得干干净净,差点想端起来泼对面人一脸。
“我不干这种事,”宣玑声音倏地冷下来,“这事你应该去找盛灵渊——买单啊那帅哥,这都叫半天了,我说你们怎么收钱这么不积极,垂涎我美色要给我免单怎么的?”
嘴上挂着俩唇环的服务员晃悠过来,非但没收钱,还往他俩面前放了两杯薄荷青瓜汁:“别人买过了,美色,还让我另外给你上一杯败火的。是那边那位……哎?”
服务员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角落里的桌子已经空了:“人呢?”
他又一脸茫然地转向宣玑:“明明刚才还……卧槽,见鬼了吧?”
上一秒还在跟他臭贫的宣玑居然也在他眼皮底下凭空消失了,只留下一张空椅子,上面还有人坐过的痕迹。
服务员愣了一会,突然打了个寒战,没敢跟留在原地的燕秋山答话,客客气气地说了声“您慢用”,跑了。
燕秋山对着两杯饮料,手里的微型能量感应器突然一震。他愣了愣,用感应器在玻璃杯上转了一圈,终于从杯壁上发现一块透明的“鳞片”黏在上面,燕秋山小心翼翼地把像鳞片的小东西抠了下来,它落在手心里,质地像一滴水,颤颤巍巍的,好像还会流似的,轻轻一碰,那透明的“鳞片”倏地展开,“流”了他一手,差点滑出去。
燕秋山手忙脚乱地接住,那东西贴在杯子上,只有指甲盖大,展开后却比a3纸还略大一圈,上面隐约有银丝似的光划过,凑到灯下,调了几次角度,发现那居然是一张写满了字的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