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简意赅的两个字,陈末是很清楚其中的危险的,深入虏营,传递情报,与恶劣的天气斗争,与残酷的敌人拼死搏杀,与野兽角力,每年烧荒时候,北虏都会派出无数的斥候阻击。
“我们一起去保定府的时候,陈末在院子里盥洗,我看到了他身上的伤疤,全身都是,最长的一道从左边肩胛骨到腰背,我看到那个伤口的时候,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林辅成眉头紧蹙的说道:“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但他克服了本能,这不是馁弱之辈可以做到的。”
“自景泰二年墩台远侯组建至今,三千人总是可以满编。”
“宗教对人的异化,首先就是自我欺骗,显然,陈末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为了什么,面对的是什么,但他依旧去做了,要保护的是大明所有人。”
“额…”陈末左看看右看看,有些无奈的说道:“我不干也没别的事儿可以做啊,我以前还会种地,后来连地都不怎么会种了,也没地可以种,不干墩台远侯,我干什么?而且我也害怕,也畏惧,更会逃避。”
陈末其实想表达,他没有那么崇高,袍泽离开墩台后,再也回不来了,在路上遇到了被野狼分尸的墩台远侯,只能找到散碎的衣物和写着名字的铁牌,他也怕过,他甚至想过投效北虏,但最终,他还是做不到。
投降,屈服于虏人之下,对于陈末这类人而言,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那你怕为什么还要去呢?当个逃兵嘛,多简单的事儿。”林辅成看着陈末说了另外一种选择。
陈末连连摆手说道:“那不成,那多丢人。”
投靠北虏又不肯,当逃兵嫌丢人,那只和天争、和地争、和人争,试问苍天谁更高!
“看,知耻的人最是勇敢。”林辅成结束了自己的问题,陈末比贱儒强一万倍,因为知耻这件事,对于贱儒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挑战。
“你们这些读书人实在是太能说了。”陈末放弃了辩论,说不过这些读书人,他那时候想的很简单,就是有个事儿做,他不去,就会有人死,没那么复杂,什么人的异化,什么大德高义,他没想过。
李贽总结性的说道:“诚然,苟且的活着,或者为大德高义而死,是不同的选择,苟且的活着,蝇营狗苟一生,是憋屈的、耻辱的、唯唯诺诺的、蛇形鼠迹的、劣迹斑斑的、被人唾弃的;选择大德高义而死,内心是光明正大的、是熠熠生辉的、是光明磊落的,更是光耀千古的。”
“光看贱儒的言行,咱大明的历史就过于苍白了。”
“很好。”朱翊钧看着陈末,笑容极为明媚。
朱翊钧想到了洪承畴,为了鞑清江山,洪承畴可谓是拼尽了全力,然后被乾隆给编到了贰臣传里。
连鞑清这帮建奴都清楚,贰臣贼子是要被唾弃的。
“你们这个宗教对人的异化,写的很好,理解的非常到位,去草原吧。”朱翊钧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去忙自己的事儿去吧。
气节是气节,和宗教逃避现实苦难,完全背道而驰。
在林辅成和李贽走后,朱翊钧拿着手中的逍遥逸闻说道:“大明也到时候了,让官员和学者这个身份区分开来。”
朱翊钧在纵容风力舆论,在纵容杂报的思辨,其实在纵容对压迫的抗诉,这里面自然包括了国子监、翰林院,阎王爷们对下的压迫。
大明的官场上,是学者和官员身份重合在一起的,无论是对学术,还是对官员,身份的不明确,导致了儒家异化为儒教,形成了类宗教性质的压迫。
朱翊钧已经在不断的对儒教去神圣化了,将兖州孔府打倒,解救孔夫子就是去神圣化的第一步,矛盾说、公私论、生产图说、阶级论是第二步,区分身份是第三步。
让学者回归学者本身的身份,把学者从官员的身上扒下来,学者和官员身份的二合一,就决定了权力一定会对人异化,因为官员,既掌握了现实权力,又掌控了虚妄彼岸的释经权。
这一步很困难,因为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但朱翊钧其实已经暗搓搓的迈出去了这一步。
“格物院的五经博士?”王谦是个官员,而且爹是廷臣次辅,对这方面相当的成熟,陛下一提起来,王谦立刻就知道了陛下其实早已经出发,比林辅成和李贽指指点点要早得多。
朱翊钧面色复杂的看着这个王大公子,他带着几分唏嘘的说道:“王谦啊,你很聪明,反应很快,但要把聪明用到正地方去,千万不要步了严世蕃的后尘啊,你爹他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一点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