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有问题?”
“有。”
屋中寂然一刻。
他低眉想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依旧含着笑,目光却骤然变冷,问:“哪里有问题?”
陆曈声音平静:“都是些补药,药方做得很精妙,乍一看温养体魄,但若与一物混合,则补药变毒药,虽不会立即致命,但长此以往,身体日渐衰弱,最后心衰而死。”
裴云暎盯着她:“何物?”
“金。”
他一怔:“金?”
“金屑有毒,可治风痫失志、镇心安魂。一般上气咳嗽、伤寒肺损吐血、肺疾、劳极作渴,都可以在丸散中加入少量服用。”
顿了顿,陆曈继续道:“但裴大人给我的药方,若掺入金屑,后患无穷。”
他没作声,似是沉思。
陆曈便继续说:“此药方中所耗药材昂贵,用药之人家中必定富贵,若以金碗盛药……”
裴云暎面色微变。
若以金碗盛放,不必添以金屑,补药自成剧毒,长年累月,也并不会被人发现端倪。只因药方和药材无害,金碗亦无害,然而两相一撞,其势凶险,难以言表。
既隐秘,又高明。
陆曈垂眸,心中亦是不平静。
裴云暎给了她药方后,她这些日子将药方细细钻研,然而看过许多次,皆是没察出不对。她并不认为裴云暎会无缘无故给她一张普通药方,钻研许久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今日她与林丹青交谈,言至药性相克一事,忽而想通此事关键。
金屑若掺在药物中,未免太过明显,一眼就能被人识穿。但若以金碗相盛,虽效用不及金屑来得快,但长年累月下去,亦会要人性命。
她不知裴云暎的这些药方出自何人之手,又是为何人准备,然而用得起如此昂贵药材的富户,所用杯盏器具富丽豪奢也是寻常。
至于金碗……
此料贵重,寻常人家担用不起,能有此资财的,势必非富即贵。
刚想到这里,耳边传来裴云暎的声音:“陆大夫果然医术超群。”
陆曈看着他。
他把信函收好,又是那副不怎么在意的神情,让人难以窥见端倪。
“多谢。”
“不必,”陆曈道:“裴大人告诉我画眉案,我替裴大人验药方,这是一开始说好的交易条件,很公平。”
裴云暎笑了一下:“真是陆大夫一贯作风。”
一贯的公私分明,生怕欠人人情、或是被人欠,一定要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像是做完这笔生意就要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一般。
他看了一眼窗外,夕阳西沉,金红霞光穿过院中枝隙映在窗上,远远能瞧见半个落日的影。
“天色不早,”裴云暎收回视线,起身替她拿起医箱,“走吧,我送你出去。”
陆曈点头。
待出了门,殿帅府已经没几个人,此事正值傍晚,宿卫们都去饭堂吃饭去了。殿帅府的宿卫们抢饭抢得比医官院凶残,去得晚了,连剩馒头都没得吃。
夕阳把殿帅府小院的芭蕉都染上一层熏红,人走在其中,被霞色也渡上一层毛茸茸的暖意。远处有晚归春燕绕树,黄昏显出几分温柔的静谧。
陆曈瞧见花藤下木头搭成的棚舍空荡荡的,里头胡乱堆着些棉布,还有一只盛着清水的空碗。
那是……
像是知道她心中疑惑,裴云暎突然开口:“你来后,我让段小宴带栀子去演武场了。”
陆曈一怔。
他道:“不用怕,陆大夫。”